「你們不覺得最近碎堂的生意變好太多了嗎?」

  

  「這不是好現象嗎?不然只靠一些老顧客,根本年年剛好打平,差那麼一點就赤字了!」

  

  「不,這不正常。有太多客戶並非是熟客,從沒踏進過碎堂店面的人,一進門就要求特殊委託,怎麼想都是……」

  

  「這類的委託你們會接嗎?」

  

  「不可能會接的。你能相信那些人嗎?天曉得他們是不是便衣刑警?」

  

  「有人幫我們打廣告拉客人不好嗎?瞧你們嫌的……」

  

  「有人利用我們組織平白賺取佣金,你們能忍受嗎?」

  

  「老闆,現在該怎麼辦?」

  

  「……」

  

  「大部份的委託人來自哪裡?」

  

  黑暗中,藍光閃爍。

  

  「目前大多數委託是誰處理的?」

  

  全黑的電腦螢幕幾番雜訊閃過,出現了一枚半身攝像與一頁簡歷,那是一名有著罕見橄欖綠色眼睛、藍色頭髮的青年,年齡二十五歲,由組織一手培育的獵手,無家世背景。

  

  「B.K是嗎?」

  

  「他是最好的人選……絕對沒有問題。」

  

  「叫D.K過來。」

  

  「是。」

  

     *     *     *     *     *

  

  「誰能說,那些妖魔鬼怪根本不存在?」

  

  「我可以很肯定的說,那種東西根本不存在。」

  

  深山之中,被廢棄的破落教堂裡,一名身著全身黑袍、寶藍色頭髮、橄欖綠色眼瞳的青年,略帶不悅地抱怨著,而他因氣憤而微揚起的右手上,還捧著一本黑色聖經。與之對話的另一名白衣黑髮男子,略為瘦削的臉孔微烙著歲月痕跡,至少年過四十,雙眼卻仍不歛鋒芒,透著年輕人才有的活力,言語帶著幾分爭執的激動:「B.K!虧你手上還拿著聖經,講話也別這麼鐵齒,在你背後還有耶穌盯著你看!」

  

  「好啦好啦!D.K,你特別叫我來這裡,到底有什麼事情?」藍髮青年沒好氣地以指尖將略長的瀏海掃往耳後,抱怨著:「說是教堂,我還以為是要我來參加什麼彌撒,結果是這種鬼地方,還害我特別去書店買了一本聖經!」

  

  「抱怨夠了沒?新任務下來了,這次的任務,由你佈陣。」D拿出一個信封,交予B。B將之打開來看,除了銀行帳戶相關資料外,便是偽造的身份證件與護照,與一張以打字列印出的信件,上頭有著新分店地址,與上級的交待事項。一想起最近出現的怪異現象,青年眉頭不禁越顯緊鎖:「這跟你剛剛說的那些鬼話有關嗎?」

  

  「幾乎所有同事都會反問他們:『是誰告訴你們的?』」D倚著身後石牆,面帶無奈地:「傳說,那女人一頭白髮跟紅眼活像個鬼魅,像是看得出來他們想些什麼,轉個身就不見蹤影。現在要你去的地方,也不是個普通的地方……」

  

  那詭異的女子從未接觸過碎堂的人,卻被他們封上了【W.G】的代號。

  

  「要我自己一個人負責一間分店……第六間店。」B剛讀完第一頁,將首頁信紙摺好夾於紙堆之後。D一手拍上他的肩,帶了點嘲笑的安慰:「這很不錯啊。一切都有電子郵件連繫,雖然只有你一個人在那裡,也不用太擔心客人的問題。」

  

  「誰擔心那個啊?我擔心的是……」

  

  「聽著,身為一名分店店長,你最優先的任務還是守店,再來其他分店的委託會有其他同事幫忙,盡量不再勞煩你飛東飛西,你只要管好你這間店就行了。還有就是……」

  

  「我知道。揪出是誰出賣我們的情報,弄清楚對方的意圖,再回報上級處置,是吧?」

  

  「沒錯,我送你去機場吧。」

  

  一同步出破舊的教堂,兩人坐上白色跑車前座,雙手放上方向盤,腳踩油門,慢慢將車駛離教堂處,回往山道上。離開了鬱鬱山林,映入眼簾是一片廣大草原,也許是視野開了,D的思緒躍往了另一條河……不清楚上級想些什麼,五名碎堂店長都是不錯的人,怎麼說,B都不該是個好的店長人選。良久,他問:「B.K,你想經營怎樣的店?」

  

  「碎堂不都是標本店嗎?」B一邊將信收進信封裡:「放心,好歹我也曾經做過代理店長,該會的我會啦……」

  

  「我問的是經營方針……」「方針是上級訂的,不是我說了算吧?」「……也是。」

  

  沉默良久,B望著窗外一片美景,再度啟口:「交待給我的委託,我會親手完成,不像那些店長,全要留給別人去做。」

  

  「話不能這麼說,他們是店長,明擺給公安人員瞧的招牌,他們要是落了個小辮子在那些人手上,可就麻煩大了。」

  

  「好好好……我不說他們的事,行吧?」

  

  看著B的側臉,D的心裡不禁浮起不安的預感。

  

     *     *     *     *     *

  

  「喂!那邊那個傢伙!給我站住!喂!就是你,別懷疑!我說藍頭髮的那個!給我站住!」

  

  火車站的出口處,一名體態臃腫、看來有些年紀的警官提起警棍,大聲吼著試圖叫住一名揹著武士刀、拉著黑色大旅行箱的藍髮青年,只是因為同時湧出車站出口的旅客太多,一時之間所有正踏出出口的男女老少全卡在警察的面前,直到弄清楚了警察是要叫住誰時,眾人才鬆了口氣,一部份駐足等著看好戲,一部份則急著離開此地。

  

  警察氣沖沖地走向該名青年面前,那青年特異的橄欖綠眸色,雖然令他稍稍訝異,但想想現下的年輕人總喜歡砸錢買些奇怪的隱形眼鏡,出現奇怪的瞳色實在不足為奇。打量著該名青年,他沒好氣地開口:「身份證拿出來。」

  

  青年取出皮夾,從中掏出一張國民身份證交給警察,順口一問:「警察先生,為什麼叫住我?我犯法了嗎?」

  

  「違反刀械管制條例。」警棍不帶善意地揮向他身後掛著的武士刀,警察滿臉堆滿不悅地開口,並一邊核對本人與身份證上的照片是否相符,與身份證上的相關資料:「王子燕?真像個女人的名字。」

  

  「警察先生,麻煩你看清楚一點……」青年按捺著在額上浮動出憤怒符號的怒氣,解下武士刀斜揹扣於身後的皮帶,親手將武士刀自寬大的刀鞘中抽出,原來雖然刀鞘與刀柄看來極為真實,但內部的刀刃卻是泡棉之類的材質所做,在日光之下反射不出金屬該有的光澤,只是霧面帶點粗糙的反光:「這根本不是刀劍。我只是剛剛去參加Cosplay,誰會帶真劍在光天化日之下到處亂晃?」

  

  一陣無言的尷尬,從車站上方飛過一隻烏鴉,啊啊啊地很配合叫著……

  

  一旁駐足旁觀的旅客忍不住竊笑,趕忙掉頭離開。像是聽到一旁人們取笑著的聲音,警察由羞轉怒,當場將青年手上拉起一段的武士刀以警棍擊打回去,吼道:「跟我到警局!我要告你妨礙公務!」

  

  青年是一陣無言以對的沉默。

  

     *     *     *     *     *

  

  中午火車到站,但下午三點時分,藍髮青年還坐在警局前的長板凳上,接過一名年輕警員給他遞來的泡麵,打開免洗筷,當著路上行人的面前便吃了起來,而在他所坐的椅旁,還有一名剛剛從警局裡被扔出來的流浪漢,和他一樣得到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泡麵作為補償。年輕警員蠻不好意思地安撫著他們兩人:「別生氣,梁伯只是開開玩笑而已。你不是本地人嘛?來玩的嗎?」

  

  「嗯,要到朋友家玩。我第一次到這裡,能不能麻煩你教我怎麼走?這個地址離這裡很遠嗎?」青年從口袋裡翻找出一張紙條,警員看了看上面的地址,便開口:「你還是叫車去吧。蠻遠的,用走至少要走上一個小時……」

  

  「這樣啊?謝謝。」「吃完了旁邊有垃圾桶。」

  

  褲袋裡傳來一陣震動,是手機有短信傳來。青年放下了手中的泡麵,將手機取出來,認真地讀著方才收到的短信,而短信其實只是一行英數字『BBB50W0312234DEXP311』。警員在和流浪漢簡單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囑咐後,便轉身回警局裡去,看來無端被帶往警局,只是為了領一碗泡好的方便麵,而且可以在吃完之後拍拍屁股走人。

  

  青年將手機收回褲袋裡後,順手掏出一副銀色手套,將之戴在手上,當一旁的流浪漢狼吞虎嚥地吃完泡麵起身之時,他順手搭上了那滿是髒汙的衣著,一手勾住流浪漢的肩膀,狀似哥兒們般的親密。這舉動當然嚇著了流浪漢,但當流浪漢正想撥開他的手之時,一陣強力電流順著手套指尖上的銀線直貫入流浪漢的頸子,震得他當場暈厥,看在路人的眼裡,只覺得是流浪漢醉倒在青年的肩上,再怎麼說,這裡是警局前,總不會有人當街擄人吧?沒人留意到青年對那流浪漢做了什麼事,流浪漢篷亂滿是汙垢的長髮完全掩去正緊扣著他頸子的銀色手套。

  

  青年立刻伸手招下正巧駛過的計程車,將流浪漢扶至後座門前,當司機帶著一臉難色放下車窗時,他帶著微慌的神色開口:「司機先生,我可以多付你一點錢!」

  

  「上車吧。」司機沒有回絕,打開了後車座的鎖讓他能打開門,將流浪漢推了進去,青年先是將行李與武士刀放進計程車的行李廂中,自己才坐上車,關好後座車門:「仰星街三百二十六號,謝謝。」

  

  司機將車駛進車流之中,望著照後鏡,外表白淨斯文的藍髮青年與蓬頭垢面的流浪漢,怎麼看也不像是有關係的人,他忍不住問道:「你們兩個是什麼關係?怎麼會在警局前面叫車?」

  

  「這……」青年慚愧地低下了頭,刻意壓低的語調像是正壓抑著悲從中來的情緒,鼻頭泛紅地回答:「不瞞您說,其實他是我大伯……三年前不知怎地,突然失蹤,我們全家找了他好久,好不容易收到這裡的警察局通知,才找到他的人……」

  

  「是嗎?看他好手好腳的,難道是精神有……」「大伯當時欠了地下錢莊不少錢,很多黑道都要追他的債,我們猜,他大概是為了躲債才會流落到他鄉當流浪漢。唉,想當初小時候,他常常買糖跟玩具給我們一群堂兄弟玩……這麼好的一個人,怎會落到這個下場?」

  

  流浪漢微微睜眼,青年順手撥向他的額上,一陣全身電震,他再度翻白眼暈了過去。被那陣強震驚動的司機趕忙問:「他怎了?」

  

  「做惡夢吧?唉……這三年來,他一定過著很淒慘、很黑暗的生活。」他故作憐惜貌地輕撥著流浪漢的頭髮。雖然感到一陣怪異,但仔細想想也不關自己的事情,再怎麼說,這青年看起來長得一副相貌堂堂,應該不是什麼壞人,司機也不再多問些什麼。刻意開強了空調,打散流浪漢身上發出的惡臭,只在幾十分鐘之後,便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處位於繁華商圈之外的骯髒小街。

  

     *     *     *     *     *

  

  被水漬與空汙染得楬黃髒汙的小房間裡,除了一扇拉起百頁窗的窗戶外,什麼擺設也沒有,入夜的此時被打開的日光燈,刺眼地照射著房內每一寸角落,黑紅色相間隔的地磚破了幾片,裸露著灰白色的水泥塊,就像是許久無人居住的空屋。藍髮青年倚著窗口,在一片已經滴上一滴血的玻璃片上,再以試管滴上一滴試劑,蓋上一片小玻璃片,看著玻璃中的血液是否有凝固現象。而在窗旁的牆角處,流浪漢屈身坐在地上,雙手捧著一杯溫熱的手調茶飲,微微顫抖著。

  

  「別緊張。談談你的事吧?你有沒有家人?」青年將玻璃片隨手置於一旁的窗台夾縫中,拉下了百頁窗。流浪漢顫抖囁嚅著:「我有老婆……我還有一個女兒……我有家人!求求你別殺我!求求你!」

  

  見流浪漢奔跪到自己身前急急叩頭,青年的神情顯得相當不悅,輕揮著手,他盡量讓語氣顯得輕些:「我都說別緊張了,坐下,坐下。喏,你有沒有宗教信仰?」

  

  「沒、沒有……」流浪漢搖了搖頭,害怕的眼神閃爍遊移著,試圖想從這被鎖上的房間裡找到一個逃離的出口。青年從身旁的行李箱中拿出一本黑色聖經,將它拋向流浪漢的手上:「沒有的話太可憐了,我聖經借你,好好祈禱一下吧。」

  

  「這……」

  

  流浪漢抱著手上的書本,從來就不識字的人,怎麼讀這本書?他疑惑著,該不會這青年其實是基督教的狂熱份子吧?

  

  青年抽起泡綿刀身的假造武士刀,看來像玩具的刀刃讓流浪漢暗自鬆了一口氣……低下了頭,假裝聽話地翻開了聖經,此時,青年也起身慢步走到了他的身後,指尖輕輕刮開一層薄薄的泡綿表皮,在日光燈的強光照射下,閃出令人為之神迷的妖刀光澤。他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只是高高舉起那把雪亮薄刃長劍……

  

  鮮血,飛濺開來,散落在黑紅相間的地磚與楬黃的牆上,繪出了如冬雪紛飛的枯樹美景,而冬,正也是結束的季節。

  

  「有好好禱告了嗎?」

  

  無論是何種結束,都是一種殘酷的美。

  

     *     *     *     *     *

  

  在街燈映照不到的小街巷裡,青年將手中那只白底綴紅花的保冷罐,提給另一名身著黑色大衣的男子。那名男人小心翼翼地收下保冷罐,低聲讚嘆著:「不愧是碎堂,辦事效率真高……上午才連上線而已,晚上就送到了。」

  

  「運氣好而已。血型我核對過了,你自己當場再驗一次。」青年低聲回答。男子急急搖手,將一紙包塞進青年手裡,而紙包之中,是五疊綑紮得整齊的大鈔,轉身就走:「以後再勞煩你。」

  

  青年沒有回答,只是很專心地將手上的五疊大鈔一一驗完,收回紙袋之中,轉身離開現場。

  

  叫車回到仰星街,在深夜之中透著死氣沉沉,兩排街燈幾乎發揮不了作用,只靠幾條街外的繁華燈光照明,仰星街就像一條廢街一般,無言收納著被商圈排擠出來的廢棄物,幾乎沒人走動。付了車錢,回到還沒整理的空店面,被緊緊鎖上的鐵捲門還蓋著重重的灰塵,騎廊處還堆放著不知哪些人家扔來的黑色大塑膠袋,停放著兩輛積了灰塵的舊摩托車,車主絕對不是他。青年拿出鑰匙,打開大門旁的側門鐵捲門,拉上、打開久未保養而難以開啟的玻璃門、進了屋內打開電燈開關、拉下鐵捲門上鎖、關上玻璃門,真是一段令人厭煩的出入動作。

  

  走過空無一物的偌大空間,踏入右邊空洞的通道,通道之後的樓梯下有待人清理的廁所,和一區堆放著雜物破木板的房間。步上二樓階梯,不看寬敞且有陽台的空房,他打開被水泥牆所隔開的另一間房房門,裡面,還漾著一地的鮮紅。

  

  圓睜著眼、張大了口的流浪漢,還靜靜的躺臥在血泊之中,黑紅色滿溢著血漿的傷口自喉下直達下腹,敞開著彷彿正討還該屬於他、卻再也回不來的重要東西。攤在血中的聖經,已被血汙染濕了書頁,看來,又是一本再也無法閱讀的書。青年並不感到可惜,儘管這本聖經他連翻也沒翻過。所以說,這世上真的有神嗎?

  

  至少他不相信。

  

  不管上帝手上有沒有生死簿和判官筆、不管佛祖會不會保祐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也不管閻王的頭上有沒有光環,宗教之類的事情他從來不願意浪費時間研究。有信仰是好事,至少心靈會有個寄託,在死之前還有對象能夠懺悔自己所犯過的錯,不管有沒有被原諒。

  

  將已經冰冷僵硬的屍身拖出房門、拖下樓梯,拉向廁所去,人體系列的販售物想經由運輸管道送來,多少得冒一點險,還不如就地取材吧?只要幾瓶融劑、多費一些時間和功夫……還沒整理出店面之前,他已經得到所有這類型的店都該有的基本品項了……

  

  人骨模型一具。

  

     *     *     *     *     *

  

  『我並不會特別討厭你,只是因為你剛好在我身邊而已。』

  

  『就無家可歸這點而言,其實我們還真的是同伴……』

  

  『有家人,為何還要流浪?不過那是你的事情,你不想講,我也沒興趣追究。』

  

  『剛好旅行到這個城市,然後剛好一起進了警局,一起坐在同張椅子上,一起吃完一樣廉價的泡麵……』

  

  『說真的,我很珍惜這段緣份哦。』

  

  『對了,忘了問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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