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晝白夜之夢

　　「現在過去嗎？」

　　還在服兵役的紀仁一放假回家，朋友便打了電話來。一邊講著手機，他拎著深綠背袋走上二樓自己的房間：「阿阮跟小玲要去嗎？算我一咖啦！要我帶啥？」

　　正好從樓下經過的母親只是搖了搖頭，沒出聲便轉頭走向廚房去。倒是父親神色相當嚴厲地抬頭盯著紀仁看：「成天只想著往外跑，難得放假就不能坐在餐桌吃個晚飯嗎？」

　　「出去一個晚上而已又不會怎樣，要一起吃飯有的是時間又不差今天。」紀仁對父親回睨一眼便打開房門走了進去。門外父親低聲怒斥著，他充耳不聞。關掉手機，他將背袋隨手扔到一旁，很少睡的房間，依然連點灰塵也沒有。打開衣櫃翻出幾件較具街頭風的行頭，他脫去身上滿是汗臭的衣衫，拿起桌上的制汗爽身噴霧隨便噴了噴，換上乾淨的衣服便打算這麼去赴約。

　　一邊想著要準備哪些東西，一邊將錢跟皮夾塞進褲頭裡，被暗綠色窗簾擋著的窗外，傳來一陣『喀啦、喀啦』的聲音，令人聯想到木輪輾在石子路上的雜音……窗外應該是鄰居那片只有五坪大小、種了一堆雜草的小土地，而這聲音感覺上又近太多？

　　好奇心趨使下，他拉開了窗簾。

　　卡了不少髒汙的窗戶玻璃，沒辦法透過它看到什麼明確的景色，看來母親也是有偷懶的地方。拉開窗戶，窗外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片髒髒的灰跟水鏽……那是鄰居的牆面。探出頭東張西望了會兒，一切並無異常，右方照射來火紅豔麗的光芒，他才想到：「太陽都下山了啊……要快點出門才行。」

　　手錶的時指針指向六點整，開了房間門，他快步步下樓梯，在玄關處隨便套上球鞋，便走出家門。

　　「不准去！！！」

　　身後傳來父親的怒吼，他不予理會，跨上那輛深藍重型機車，轉開車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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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尚明，夕陽染得火紅的天邊，全世界蒙上一層橘黃。沒什麼住家的省道旁，矗立在變成雜草堆的小空地上，插著一面深綠牌子。

　　「好修理莊？」

　　紀仁對這個莊名感到有些可笑。前方不遠處的路口有間統一超商，想著友人託他帶的酒類，他將機車停在超商旁。

　　走進超商，紀仁從冰箱拿出一手海尼根跟一袋冰塊，便走向櫃檯。

　　「火燒莊？那是哪裡？」一名孩子拉著櫃檯前的女客人問，看來像是母子。那名略嫌邋遢的女人回答：「就是我們住的地方啊。」

　　「不是『好修理莊』嘛？」「『火燒莊』太難聽了所以改名字叫做『好修理莊』。」

　　站櫃檯的男人也插話：「台語唸起來很像。」

　　紀仁忍不住開口：「為什麼莊名會叫做『火燒莊』？聽起來不是很不吉利嗎？」

　　「所以才會改名叫『好修理莊』啊。」女人回答。

　　男人拿過海尼根與冰塊掃瞄條碼：「這條路晚上少走為妙，常常有飆車族的在跑。」

　　雖然紀仁沒開口，只是付了帳，但剛剛男人的話相當像是跟自己說的……

　　女人看著他拿著酒與冰塊走出店門，以他能聽到的，但卻不大聲的音量：「沒事早點回家，這條路常常出事。」

　　「快回家啦！」孩子拉著母親出了超商店門，聲音響在正在牽機車的紀仁耳裡，總有點針對性……

　　「快點回去！」

　　低沉的男人嗓音讓他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回頭，才發現身後一名警察正把一張紙卡放進店旁的巡邏箱。警察回過頭來看他，神情相當漠然。沒有後續動作，警察轉身走向巡邏警車，坐了上去，便將車開往路上行去。

　　紀仁跨上機車，腦子裡總縈繞著一種奇怪的感覺……

　　朝朋友家的方向騎去，他想著，那些人是對著自己說話嗎？沒多久，他搖了搖頭：「是巧合吧……我想太多了。」

　　騎過了相當長的一段距離，想想自己出門應該超過半小時了……這段路有這麼長嗎？放低車速，他看了一眼手錶……六點整？不正是他踏出房門的時間嗎？

　　「幹……壞掉了。」

　　他只想著是手錶故障，但夕陽依舊低垂，天空依舊火紅。感覺上時間一點也沒流逝，也許只是自己覺得時間過得慢而已。

　　照後鏡映出一輛黑色重型機車與身著黑衣黑色全罩安全帽的騎士，正朝自己慢慢逼近，這時他才發現，一路上這輛機車是他除了警車外，第一次遇到的平民用路人。

　　「你在這裡幹嘛？！還不快回去？！」

　　那名黑衣騎士發出吼聲，相當驚人的音量，驚得紀仁差點穩不住把手。以極快車速來到他身邊與他並排而行的那輛黑色機車，車主打開全罩安全帽的防風鏡，出現的是一張略帶青白、滑著幾道黑色濃稠近似黑油的液體，感覺上相當噁心的男人面容。紀仁驚嚇之餘，只想到會不會是惡作劇，他出聲怒罵：「幹！嚇人很好玩嗎？！吃屎吧！！！」

　　驚嚇轉為暴怒，他抬腳將那輛黑色機車車身踹倒，當場讓那人帶車滾倒在地，在地面擦出火花滑到一旁的農田裡去。紀仁得意地歡呼一聲，回頭繼續看著前方。

　　車行幾分鐘後，照後鏡裡居然又出現那輛黑色機車。只在照後鏡裡一瞥，紀仁心裡暗幹一句，身旁便閃現出了那嚇人的黑影……那黑色騎士沒戴上安全帽了，飄在空中飛散的黑髮正不停燃著火焰，延燒到臉上的黑油處，那人和那車都燒了起來。

　　「媽呀！見鬼了！！！」紀仁鐵青著臉，只曉得猛催油門了。

　　那燃燒著的人閃著青光的眼睛，直盯著他，讓他像被蛇盯著的青蛙一樣，視線無法從他臉上移開……只能不停冒著冷汗，呆呆地回視著。

　　「……我不是叫你快回去嗎？」

　　像是旋轉球一樣，男人的臉轉成了警察的臉……在超商前見到的那個警察：「我叫你快回去了。」

　　警察的臉轉成了孩子的臉：「要快點回家才安全啊。」

　　孩子的臉轉成了女人的臉：「這條路不安全啊……」

　　女人的臉轉成了超商員工的臉：「很危險的……」

　　「你、你們！」紀仁只能瞪大了眼，看著那人像怪物一樣不停變著臉、不停發著當初他曾聽過的聲音……

　　超商員工的臉，轉成了父親的臉……父親相當憤怒的臉……

　　「我不是不准你出門嗎？！紀仁！！！」

　　一陣巨大火焰燃起吞沒了車與人，在極高風速下，散去了一部份火焰，現出了一面約兩公尺高的巨大燃火木輪，它以能追上紀仁車速的高速貼著他的車旁滾，發出『喀啦、喀啦』的行進聲。

　　燃火木車輪中心，轉出了紀仁的朋友頭顱，是打電話約他的那名朋友……他笑著……

　　「好慢啊，阿仁……怎麼現在才到？」

　　「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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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撐著渾身的痛楚，紀仁掙扎著，緩緩睜眼，出現在眼前的是橫著的黑色車輪……

　　想著剛剛好像是出了車禍，他慢慢起身，頭上滑下的液體，他一度懷疑是血，伸手一拭才發現那是機油。深藍色機車橫倒在一旁，而他人還在省道旁……天空依舊火紅，夕陽依舊低垂……現在是幾點？壞掉的手錶上，依舊是六點整……

　　「你的錶沒壞，現在的確是六點整……」

　　抬起頭，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些人……看起來似曾相識，他們的身後，立著的那張深綠色牌子，寫著『好修理莊』四個字……

　　「這、這裡是哪裡？」他不禁問。

　　「火燒莊……」

　　一陣難忍的灼烈刺痛，他倒地哀嚎。烈焰灼燒著他的身軀，雙眼再也無法睜開，口鼻滿是焦肉的燻煙……冷冷看著他在地上扭曲掙扎著蜷縮身子，火焰燒黑了他的皮膚翻開鮮紅的肌肉，血液與體液在火之下發出小小白泡，迅速燒乾……

　　「你也回不去了。」

　　人們的身上，燃起了熊熊巨焰……與夕陽的火光相輝映。

　　『喀啦……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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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因為一場災難而燈火通明。

　　相當普通的民宅區，警察在路邊圍起了封鎖線。數名警員出出入入一間二樓民房，一名老男人揪著其中一名警察氣急敗壞地：「醫院那裡有消息了沒有？！要問的快問完！我要去醫院看我兒子！！！」

　　「請你先配合辦案好嗎？！」警員沒好氣地將他推開：「你兒子真的沒有異常舉動嗎？！」

　　「沒有！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他一放假回家就要準備去他朋友家過夜！上樓放他的行李，那時我不准他出門，他就衝下樓，那時我以為他只是要去他朋友家！誰知道他將汽油拿出來，就……！」

　　「是不是你們對他要求太多，還是他有精神方面的問題？」

　　一旁圍觀的鄰居竊竊私語著……

　　「唉……發生什麼事啦？」

　　「夭壽哦……那家的阿仁晚上六點時候出來在他們家門口潑汽油自焚，救護車來的時候都燒成黑炭了，應該救不活了啦……」

　　「哎唷……是為了什麼事這麼想不開啊？」

　　「好恐怖哦。」

　　『喀啦……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