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晝白夜之夢

　　鵝黃色壁面、採光略顯不足的一樓客廳，天花板上那有著五枚大扇葉的吊扇正不停轉著，吹散悶熱暑氣，令坐在客廳中的人感到舒爽。斜躺在舖著仿珠坐墊的皮製沙發上，剛滿十五歲的明杰，手中的搖控器正對著電視機調頻道，一頻調過一頻，找不到想看的節目。
　　「阿明啊！你又沒把水關緊哦！」
　　位在一面牆後、樓梯正下方的廁所裡，傳來中年男子的聲音。他並不是明杰的父母，而是為了工作暫時來借住幾天的叔叔祐龍。大熱天的正午，明杰的爸媽還在公司上班，家裡只有他一個獨生子跟寄住的叔叔而已。
　　他沒好氣地回答：「我有關啊！」
　　「有關沒關緊啊。」祐龍一邊擦著臉上的水一邊走了出來：「你們是用自來水嗎？」
　　「地下水啦…不能煮菜用，要吃的水用那邊那個水桶裡的。」明杰隨手指向飲水機下那只塑膠製白色儲水桶。將搖控器放到一邊，電視頻道停在西洋電影台。
　　「就算是地下水也不能浪費啊。浪費大自然的恩惠，報應遲早是要全人類埋單的。」祐龍坐在另一邊的沙發上，和明杰之間保持了兩人座位的距離。明杰只是盯著電視敷衍回答：「知道啦、知道啦…」
　　看著還不懂事的小大人，祐龍先是沉默幾分鐘，低頭沉思著似乎正在猶豫，好一會兒，他才抬頭看著小姪子：「不要嫌煩…我給你說一個我自己的親身經歷。」
　　「什麼東西的親身經歷？」明杰眼睛沒打算離開電視螢幕，他的疑問句也只不過是隨口回問罷了。祐龍雙眉一鎖：「水龍頭一定要關緊的……」
　　「只是漏了點水嘛，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本來我也是這麼想的。」祐龍相當認真嚴肅的神情，讓明杰不好意思繼續直盯著電視看，回過頭，小孩子沉默地等著叔叔繼續他要說的話。
　　像是為了整理出最好的說詞，祐龍在一陣沉默後，才緩緩開口：「記得我們的舊厝嗎？」
　　「記得啊。一年前不是賣掉了嗎？」
　　「嗯，事情就是在一年前發生的。你知道那間房子我們住了十幾二十年，為什麼突然說賣就賣嗎？」
　　「不就是因為爺爺奶奶被大伯他們接去住，空著也是空著才乾脆賣掉？」
　　「那是騙你們的。」祐龍的視線停留在交握著的雙手上：「曾經有個朋友告訴我，我們的地下水其實不是從地下水脈抽上來的，而是有個『東西』在給我們抽…要是水龍頭沒關緊，『它』一找到機會就會溜掉的。」
　　「屁…」明杰不屑地低哼一聲。
　　「當時我聽到時，反應也跟你差不多。」祐龍自嘲似地笑了一下：「不過啊…直到我看到『那個東西』的時候，我就笑不出來了。」
　　「什麼東西？」明杰的問句帶了點鄙視與諷刺的冷笑。
　　「就是不想再將『體液』分給人類浪費的『那個東西』。」
　　「那個東西到底是啥東西啦？」
　　覺得好像在跟瘋子對話的明杰感到好氣又好笑。氣的是叔叔還把他當小孩子騙，笑的是他裝得還真像。總覺得手中有點微汗黏膩感，明杰起身朝廁所走去：「我去洗個手。」
　　祐龍只是看著他的背影不開口。
　　在廁所裡，明杰扭開水龍頭，讓清水沖涼沖淨自己的雙手，他也知道自己有點潔癖，尤其是這種熱天裡，他會更常往廁所跑。
　　『簡直像在聽外星人的事…不，叔叔說的還比ＵＦＯ鬼扯。連小孩子都知道地下水就是從地下抽上來的嘛…什麼鬼東西？』
　　隨手關了水龍頭，他只是把手甩了甩，往褲子上抹，轉身離開了廁所。回到客廳，他坐回自己方才坐的地方。見他回來，叔叔才繼續著：「那個東西啊…每一戶用地下水的房子都會有一個，它很大…感覺上就跟水一樣…」
　　正當明杰想著要怎麼讓他閉嘴時，廁所裡傳來水流聲。祐龍的神情看來很驚愕：「你又沒把水關緊了？！」
　　「我有關啊！而且這聽來根本不像漏水嘛！！！」
　　那聲音就像是水龍頭完全打開才有的大沖水聲，兩人心中不自覺一陣涼意湧現，呆了會兒，拚命用『大白天的不會有鬼』來說服自己，吞了吞口水，兩人舉步朝廁所走去…
　　剎那間，急流而出的巨大水柱衝倒了祐龍，強大的衝力衝開了客廳大門，那瞬間，被嚇著了的明杰在水柱中看到了許許多多的臉…有動物的，也有人的…
　　回過神，水柱已經衝出了客廳，而房子卻還是乾燥的，被衝昏過去的叔叔全身也是乾的，被撞開的大門門鎖已經壞了，門輕輕移動，發出咿呀的聲響…想也沒想，明杰衝出了大門。門外，他看到了像是有生命意識般的『水體』，四處奔騰飛散出許多生物的形體，它們像是帶著水柱衝出，又像是自水柱中分衝而出，在道路上亂跑亂撞…
　　像是彼此有著相同的默契，它們猛力一蹬狂躍上天，便像是被天空吸走般…靜寂，充斥著這不該如此安靜的時刻。三秒，驟然而落的大雨打在行人身上，人們紛紛躲避到騎廊間，還不停抱怨著：「怎麼突然下雨了？！」
　　這時明杰才驚覺：『剛剛那些東西沒人看到嗎？！』
　　如水做成的透明走獸，那些曾經在這路上飛馳過的美麗東西，不管誰看到都會呆住的…也不管誰看到都會畢生難忘的，明杰猛搖著頭：『難道是我看到幻覺了？！不，不對啊！剛剛那些東西明明…』
　　壞掉的門鎖，實際發生過的事情不容他懷疑。
　　關上門，有關也等於沒關，門鎖處已經裂了開來，門板也有多處損傷，外頭的路人任誰一看都知道他們家的門壞了。
　　不過明杰還是走回了客廳，現在他的腦子裡一直重播著方才那群水獸的影像，無暇想到要打電話給父母。地板上，祐龍還躺著不醒人事。
　　呆了些許時候，他才想到應該拿塊濕毛巾來給叔叔擦臉。走到廁所，他突然想起祐龍說過的話…
　　「那個東西…溜掉了會怎樣？」
　　將手按在水龍頭上，這時，他發覺水龍頭是被轉開到最大的流量，但現在，一滴水也沒有…將手指頭伸進水龍頭的出水管裡探，裡頭也是乾燥的…簡直像是沒水的水龍頭。
　　「你在幹嘛…？」
　　叔叔的聲音出現在身後，嚇著了想事情想得正深的明杰。稍稍定了魂，他回過頭：「不好了！叔叔！那個東西跑掉了！現在沒有水啊！」
　　「什麼東西？」祐龍不解地摸著頭，看來似乎還是有點痛。他推開明杰，檢查了一下水龍頭：「沒水啦！打電話叫水電工來吧。你們家的電話簿在哪？」
　　「叫水電工來有用嗎？那個東西跑掉了啊！！！」明杰慌了手腳，不自覺地加大了音量。
　　「什麼東西？」祐龍還是滿臉的疑惑。
　　「就是你說的『那個東西』啊！！！」
　　「我說過什麼東西嗎？」
　　明杰再度愣住了…祐龍只是一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地保持沉默。一會兒，慌張的明杰開始比手畫腳：「就是你說的那個！什麼『地下水不是從地下水脈抽上來的』、『是有個東西給我們抽』的那個啊！！！你還說『那個東西只要一找到機會就會跑掉』啊！」
　　呆了會兒，祐龍嘴角牽起一抹好氣又好笑的尷尬曲線：「…我說啊，你還在作夢嗎？還是電視看太多啦？地下水不是從地下水脈抽上來的，不然是從哪來的？」
　　「耶？！」明杰這時才驚覺，事情的不對勁。
　　「不用擔心啦！這事情以前舊厝也發生過，沒地下水用，改牽自來水不就得了？雖然是要錢啦…」
　　「不是啦…叔叔，你真的不記得你說過的話嗎？」
　　「我怎麼可能會說那種白痴話？！我都幾歲人了？」

　　裕仁走到客廳裡，將要用來招待同學的可樂跟餅乾擺上桌。電視頻道正停在ＭＴＶ台，東洋流行歌曲隨著螢幕上的美少女舞動，在整間屋子裡迴響著。
　　「阿仁，你水沒關緊哦。」
　　被邀請來玩的裕仁同學──明杰走出了廁所。
　　「我有關啊。」裕仁隨口應答著，一邊翻著一旁的電視遊樂器遊戲片：「機動帝國跟戰慄時空，你要玩哪個？」
　　「隨便啦…」
　　沉默了會兒，明杰開口：「你家是用自來水還是地下水的？」
　　「地下水啊。幹嘛？」
　　一陣異樣在明杰的眼底盪漾著…
　　「水龍頭一定要關緊…我跟你說說我的親身經歷吧…很不可思議的經歷。」
　　「什麼經歷？」
　　「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