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晝白夜之夢

　　「哎……聽說這個路口前兩天死了一個小孩耶……」

　　幾名女高中生放學後，下了校車停留在站牌原地，討論著路口處的事情。

　　天色有些陰暗，這裡並沒太多房子與路上行人，而這條路是省道，大貨車相當的多，連腳踏車都和行人一樣罕見。十字路口的路旁還散了一些紙錢，晚風吹過不乏一陣陰森。

　　「被車撞死的。聽說是做錯了什麼事，被媽媽打了出來，在路上跑給媽媽追，沒注意到交通號誌，衝出去的時候被速度很快的大貨車撞飛呢……聽附近的人說，滿地都是血，很可怕……」

　　「呼……」曉晴倒抽口冷氣，才輕吐一句：「好可憐哦……」

　　「……噓！老人家說不能這樣講的！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一旁的亞琪連忙唸著佛號，看在其他幾名同學眼裡只覺得她是在搞笑：「哎唷，都什麼年代了還信這個……我啊，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有鬼。」

　　「而且，為他覺得可憐，為什麼不行？同情是一定會的啊……有鬼會因為這樣而生氣嗎？」秀芬攤了攤手，很不以為意的樣子。

　　「好啦！不要再說了啦！我都起雞皮疙瘩了！我們快回家吧！」

　　「好好好，那我們明天見啦！掰掰！」「掰嘍！」

　　互道再見後，曉晴走向旁邊的店家去，她的腳踏車一向借停在店家門口的水泥空地上，生意人通常不會跟她計較太多，只要她現在進去買罐飲料或報紙。將書包與飲料放在腳踏車前置物籃內，她騎上腳踏車，朝回家的路騎去。

　　路上，雙腳很規律地踩著踏板，在腳踏車兩側畫著圈……但她心裡想著的，盡是方才同學說的事情。

　　「為什麼不能覺得他可憐？我覺得他很可憐啊……老人家都好奇怪啊……」

　　回到家，很平常地和爸媽打了聲招呼，先去洗過澡，坐在客廳和父母姐姐一起吃晚飯，吃完回到房裡做功課讀書。

　　等到她發覺自己看書看到睡著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家人都已進入夢鄉，她也認為既然沒精神看書，上床睡覺算了。關掉日光燈，打開床頭燈，她倒在床上……不自覺地又想起那路口的事情。

　　『……妳覺得我很可憐嗎？』

　　像幻聽一樣的小孩子嗓音出現，嚇壞了她。緊抓著棉被，她很害怕地朝牆壁處一直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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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起床的時候，精神很不好。她知道自己睡不到幾個小時，總覺得隨時有鬼會冒出來似的……站到鏡子前，黑眼圈重到像隻熊貓。

　　沒精打采地整理好東西、出了家門，騎著腳踏車去校車站點，隨便買了份早餐上了校車……同站的其他女同學還很有精神地嘻嘻鬧鬧地：「你們看！我買到他的新專輯了耶！」「哦！借我拷一張！」

　　「曉晴，妳臉色很差耶……身體不舒服啊？」亞琪一直盯著她的臉看。

　　「沒啦……昨晚茶喝太多沒睡飽……」怕說出來會嚇到她們，也很怕說出來會被她們取笑，所以曉晴沒敢說出口。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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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妳覺得我很可憐啊？那妳能不能幫我個忙？』

　　驚醒，曉晴才發覺全班看著她的異樣眼光……台上的國文老師忍不住拍著黑板：「不要打瞌睡！」

　　坐在她旁邊的秀芬，利用老師回過頭在黑板上寫重點時，偷偷問她：「妳臉色真的很難看耶……要不要去保健室休息啊？」

　　這時曉晴才發覺自己冷汗直冒。稍後，她搖晃著身子起身，連手指都有點不聽使喚了……舉手，她虛弱地發聲：「老師……我身體不舒服，我要請假早退。」

　　「生理期來了嗎？」國文老師很不識相地回問一句，也因為這是女校，老師也是女性，不在乎這種小事情。曉晴搖搖頭：「好像是感冒……」

　　「家長要來接妳嗎？」老師繼續問，她也只能搖搖頭：「我會去搭公車回家……」

　　「嗯，好吧，自己路上小心點。」

　　拿起書包，曉晴走出教室，只覺得腳下好像踩著雲之類的，很不踏實。

　　『姐姐……能不能幫我個忙？』

　　「我是活人、你是死人……我怎麼可能幫得了你？」像下意識地，她不自覺地回答了。

　　『我需要妳幫忙呀……幫幫我吧……』

　　「不要來找我！我跟你無冤無仇啊！！！」

　　「為什麼要找我？！我不要！！！不要來找我！！！」

　　提著書包，她忍不住哭了出來，邊哭邊逃，她不敢站在任何陰影處。只覺得腳後一陣拉力，她回過頭……

　　『妳不是覺得我很可憐嗎？』

　　青色肌膚滿佈黑色血絲與棕楬深色血漬，孩子的身後是一大片黑霧，伸手抓著她褲角的指尖像是曾在某處抓過，翻起的指甲破損相當嚴重且指尖全是血……孩子重到如炭墨黑的眼圈，眼眶內沒有眼珠，只有一片血光……呲牙咧嘴的笑，露出被血染楬的髒牙，像小丑一樣的噁心：『……妳騙我……！』

　　「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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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恐怖哦……」

　　「誰會想得到這時候有學生會從校門裡跑出來呢？」

　　「不過那台車也開太快了啦……」

　　在地面磨出大彎弧的剎車痕、曳了一地黑紅血漿……大卡車依然卡在校園前的電線桿。

　　「快把車拖走、地上的血沖掉吧……看起來好恐怖啊。」

　　路旁，一名小孩子正要開口：「好……」

　　「噓！不可以那麼說！」他的母親急忙摀著他的嘴，將他拖進屋子裡：「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天公伯仔保庇！」

　　「被撞到的女學生呢？到醫院了沒？」現場的警員看向正用無線電與救護車上同事通訊的警員，而他回答：「送往醫院的途中斷氣了。」

　　「呼……真是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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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說了……說我很可憐吧？』

　　眼前的女高中生嚇得倒在雨中不停發抖，臉色蒼白地一邊往後退：「不要……不要靠近我！不要！」

　　『妳不是覺得我很可憐嗎？……為什麼這麼怕我？』

　　伸出被雨絲穿過的、洗不去血漬的右手掌……水面只有被擊出如小花的水珠，映不出她現在的容貌。她看著眼前的女高中生……看她把自己當成妖怪般地害怕顫抖……

　　「救命！救命啊！！！妳不要跟著我！！！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挑上我？！不要跟我！！！誰來救我！！！」

　　近乎歇斯底里的呼救……

　　『不……妳不是真心可憐我……』

　　『妳拿我的死當作自己發慈悲心的表現……妳只是藉著『可憐我』來讓自己像個聖人……妳怕我……妳不是真的可憐同情我……』

　　劃在心裡的陣陣沉痛，顯於染滿血的雙腳步行上，曉晴一步步走向那名還活著的女高中生……

　　「不、不要！不要過來！不要！！！」

　　那少女幾近瘋狂地轉身奔向馬路中央分隔島，強照而來的兩道燈光如彗星般閃過，濺起兩公尺高的水花，伴著「嘰呀！！！」的剎車聲，與「碰！」的一聲巨響。

　　曉晴只是『站』在原地，看著那名貨車司機下了車，愣在路燈燈柱前……路燈下，雨水積成的水花染成一片血紅，少女的頭顱傾落在曉晴腳旁的水溝蓋上，而她的身軀還倒在路燈旁……

　　『不要拿我的死當作你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不是真的可憐我……就別說著可憐我的話，裝成自己很悲天憫人的樣子……』

　　『我的死……不需要你們可憐……』

　　『不要連我的死也要拿來消費……』

　　『我痛恨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