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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立慶和國民中學。第六節下課鐘響,傅思明往二平的教室急衝了過去,用了三分鐘跑過十幾間教室爬了兩層樓,停在目標教室門口時已經是氣喘如牛滿頭大汗,趴在教室門旁一副快掛了的樣子。但他還是使勁抬起頭、氣運丹田、朝教室裡大吼了一聲:「雷蒙德在不在?!」
  「你來遲一步啦…學生會會長…」二平的班長輕推一下眼鏡笑著回答。
  「小雷今天早退。」幾個同學互視而笑:「不知道急著幹嘛去唷?」「要趕著打工吧?」「真是辛苦啊…等一下我們去他打工的咖啡館坐坐吧!」「哦!聽說那裡有個大姐姐很漂亮哦!」
  傅思明咬牙切齒地:「搞什麼啊!真那麼忙幹嘛還來當什麼學生委員?!從開學到現在從來沒正常出席過!甚至讓我跑了這麼多天還抓不到人!」
  班長輕嘆口氣笑了笑:「沒辦法啊…學生委員我們是用投票選出來的。反正學生會也沒在幹嘛的嘛…而且小雷每次都會確實把開會結果帶回來給我們呀…」
  「對啊…反正給你們前段班去決定就好了。」二平風紀股長邪笑了一下。
  雖然教育部不准學校有前後段的分別,但這間學校還是很清楚地分出『升學班』跟『就職班』…只在就職班裡插了幾名成績不錯的學生罷了。私心的校方很明顯將學校的活動依『升學班』的方便來決定,這讓所有就職班的學生覺得反感。
  班長跟風紀二人互擊一下掌:「難得意見相同啊!」
  被安插進就職班的資優生感覺上就像棄子,他們會比一般學生來得更討厭校方…二平的班長就是這樣的例子。
  思明不想在這裡繼續耗下去,轉身便往學生會的活動教室走去。
  看著他快步疾走的身影,幾名二平的學生趴在窗邊笑了笑:「真是奇怪…學生會是每天都在開會的嗎?」
  「並沒有…兩個星期開一次會而已。」飄散著天藍色長髮,眨著如琥珀般的金色眼瞳…雷蒙德提著大包小包的飲料出現在教室門口:「訂的飲料送來嘍!那…焦糖奶茶誰點的?」
  這間學校雖然沒髮禁,但唯一敢將髮型搞得這麼醒目的也只有這位雷同學了。雖然成績跟體育都表現平平,但可愛帥氣的外表跟那個髮型眼睛,讓他在入學式時就成了這間學校的名人之一。
  看著他將飲料放到講桌上,一邊看著名單一邊發杯裝的現調飲品,眾人竊笑了一下。說雷蒙德早退其實只是耍耍傅思明罷了。
  「笑什麼?」雷蒙德靈精的金色瞳孔轉了一下,隨即奸笑著:「剛剛你們幹了什麼好事對吧?快說唷!不說我罷工!」
  「還不就是那個學生會的會長傅思明…這幾天是怎樣了啊?怎麼他天天為了你來我們班報到?」說著說著,眾人笑成一團。
  「啊知…」雷蒙德抓著頭想了想,隨即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手:「啊!就是運動會的名單嘛!我們班的還沒決定哪個項目哪些人參加啊!」
  「對厚…難怪總覺得我們班好像少其他班級什麼事哩…」班長笑了笑。
  「事不宜遲!馬上決定吧!」雷蒙德回座位上拿出一份文件,再度走回講桌,將那些還沒人認領的飲料全丟到導師的桌子上,在黑板依序寫下運動項目…
  「雷同學…你這麼討厭老師嗎?」剛走進門的中年老男人一看到自己的桌上擺滿了杯裝飲料,立刻縮在牆角啜泣…
  「沒那回事啦!我對老師的崇敬依然比聖母峰還高、比馬里安納海溝還深吶…所以,桌子借放一下咩!」雷蒙德在講台上裝可愛中。
  「真是的…小雷還是一樣可愛啊…」同學們的臉不約而同地抽搐了一下。二年平班不只學生愛玩,連老師也怪怪的…
  「呿…原來名單根本還沒生出來嘛…」傅思明不知何時出現在教室後面,他的出現嚇壞了不少同學。原本只是想回來交待個口信而已,沒想到居然終於給他逮到人了。
  雷蒙德尷尬地笑了笑:「現在馬上決定!」
  傅思明逕自走到雷蒙德的座位,拉開椅子便坐了下來,隨手拿起桌上的吸管插到眼前的杯裝飲料,拿起來喝了一口:「普通的熱紅茶唷?」
  一旁的同學們紛紛投以不爽的目光。坐別人的位子喝別人的飲料?雷蒙德跟他的感情有好到這種程度嗎?學生會長了不起啊?
  「那麼…先從兩百公尺開始…」

  「你的人緣還真不是普通好啊…」
  往學生會活動教室的路上,傅思明語氣略帶不悅地…這應該是抱怨吧?
  雷蒙德回以笑容:「沒那回事,是我們班的感情好啊!」
  感覺上像帶了刺似的,那句話狠狠扎在傅思明的頭上:「你們班的感情好?那要不要解釋一下現在走廊上的那些人是怎麼回事?不要跟我說他們都是你們二平的…」
  「同校同學還有咖啡館熟客嘛!嗨!」
  「要開會啦?先走嘍!掰啦!」「記得下次幫我打折!你們的咖啡太貴嘍!」
  一邊走一邊跟那些主動打招呼的路人甲乙丙丁打招呼…也許他自己早就習慣這種到處有人打招呼、到處跟人打招呼的生活…但他也許沒發現,其他人並不是到處都有人可以打招呼的…
  「哦!可愛的小雷雷!抱一下!」
  然後走沒幾段路就會被路人飛撲…
  重要的是,那些路人還包括校友、教師及主任…傅思明只覺得頭有些暈…雷蒙德只不過是長相好看、個性陽光又熱心公益有禮貌了點…搞到這種排場?好像有點不可思議…這種要讀書成績不好、要運動又沒什麼體力、完全找不到什麼專長的傢伙…
  還是因為外表吃香吧。
  不過自己也不討厭有這樣的朋友倒是真的。
  打開活動教室的門,一踏進去,幾名女同學立刻撲倒雷蒙德:「好久不見了!雷同學!這陣子過得好不好?」「打工可不要累壞身體了哦!」「今天還是一樣這麼可愛啊!」
  「好久不見…昨天才剛見過面的沒那麼誇張嘛…謝謝啦!」他一邊回以尷尬的淺笑一邊掙扎著起身推開她們。
  看到這一幕,傅思明也不自覺地嘆起氣來:「到底誰才是學生會會長啊?都快搞不清楚了…」
  「當然是你呀?有什麼好嘆氣的嘛…」
  出聲的秀麗少女是副會長蘇詩雩,那是個十分有氣質的白淨美女,一頭柔順漂亮的黑色長髮跟長長的睫毛,讓人很容易聯想到日本娃娃,沉靜的氣質又讓人覺得她有些像冰山美人。
  她同時也是傅思明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
  若說全校人氣最高的男學生是雷蒙德,那麼人氣最高的女學生就是蘇詩雩了。她是品學兼優、才色兼備的超優質校園美少女,只有運動項目不大在行罷了,否則她的成績一向是全年級前五名的。
  傅思明立刻將眼神從她身上別開…
  誰說『日久生情』能適用在『青梅竹馬』身上?青梅竹馬…多沉重啊…像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感情上永遠只能停留在兄妹階段。
  像是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故作不悅地瞪著在門口拉拉扯扯的幾個人:「好了!快回位子上坐好!開完會後高興怎麼玩隨便妳們。」
  「真的可以嗎?」一名女學生張大了眼,而雷蒙德鐵青著臉倒退了兩步:「…等一下…會長不要隨便決定我的下場好不好?!那個『高興怎麼玩』很恐怖耶!」
  「呵呵。」蘇詩雩摀著嘴淺笑了一下。
  身為紀錄的男同學一邊笑著,一邊指著一旁的幾個空位:「不是那個意思啦…重點是你們快點回位子上!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了…」

  「開會結束。重覆一下開會的結果…運動會多追加啦啦隊比賽跟班服、班徽比賽。由郭政棋同學的爸爸聯絡那天要表演的校外團體…獎品方面今年還是不換廠商。二孝要求要更換班級休息場地,今年的班級配置重排…麻煩紀錄等一下去印給各班委員…」
  在傅思明還在唸著重點時,紀錄委員已經將手上各份文件一一發到各班級委員手上。雷蒙德很高興地將文件收到書包裡,現在這時間大家應該在忙社團活動或是回家吃晚飯,等明天一早再拿給班長就沒自己的事了。
  「沒事就可以回家了…散會。記得要走之前先簽到!」傅思明提醒著。
  「雷.同.學!你要回家了嗎?一起走吧!」幾名女同學又撲到他身上又抱又摸又磨蹭的…簡直將他當成大布偶似地抱著玩,看得一旁的男同學都替他感到難過…真是一堆爛桃花啊…
  雷蒙德一邊帶著微笑一邊推開她們:「沒有!我要趕快去打工了。」
  「真辛苦耶!沒假日嗎?沒排休嗎?哪天一起去遊樂園玩嘛…」「這麼晚了不回家不行耶…不然我一定跟著你去咖啡館當你的客人!」
  蘇詩雩很罕見地開了口:「我想去那家『夜想咖啡館』…聽說有占卜師?」
  傅思明呆愣了一下。
  「沒錯,奧德麗大姐的占卜很神準的哦!」雷蒙德回以陽光般的笑容:「可是,蘇同學這麼晚了不回家好嗎?」
  她回以略帶無奈及傷感的淺笑:「又沒人在等我…一起去吧?」
  的確,那個每星期都會請工人刷洗的美麗別墅…總是空盪盪的。美麗的小花園只有園丁跟郵差會來來去去…佈置乾淨典雅的客廳只有一個傭人走來走去…整天擦著沒人動過的桌椅。
  沒人在那裡等她回去…只有一架黑色大鋼琴依舊煥然如新,在等著她去彈奏它…只有一間小小的房間…在等著她回去溫習功課跟休息。
  她的情形傅思明最是明白。兩人的父親是同公司的好友,兩人的家境差不多…而兩人被父母留著看家的情況也差不多。境遇如此相似、同樣也都是資優生…甚至是一同長大的…兩人應該最是彼此瞭解…
  但隨著身體慢慢有了不同的變化,男女間的差距…兩人原本該像孿生子般親近,卻因此而變得比陌生人還難以接近彼此的心靈。
  「那…一起走沒問題啊…」雷蒙德的聲音將傅思明的心思拉回了現實。
  一旁,女同學跟男同學的臉色顯得有些難看…
  看著蘇詩雩已經收拾好書包起身,傅思明立刻出聲喊住了他們兩人:「等一下!我跟你們一起去!」
  也許那三人沒發現,當傅思明也追上去時,眾人的臉色才稍顯得安心多了。看著那三人走離略暗的走廊,眾人也一邊閒聊著一邊走向校門:「奇怪了…我一直以為詩雩跟思明兩個人在交往…」
  「嗯…我也一直這麼以為哩…」
  「好奇不會去問唷?」
  「白痴…誰敢問啊?」

  搭公車過了幾條大馬路,三個人在離夜想咖啡館最近的站牌下了車。是最近的站牌,但還得再走幾個路口才會到。
  「夜想咖啡館的簡餐有點小貴,你們要不要從街上帶點吃的過去?」雷蒙德一邊東張西望著,似乎是在找看看路上有沒有什麼小吃攤?
  「不用了。我爸媽幫我算一天的伙食費都是千的哩…」傅思明帶著笑意回答。他的家境的確很優渥,而蘇詩雩的家境則和他家不相上下。
  但他沒料到的是,蘇詩雩並不認同他這句玩笑話而瞪了他一眼。
  「嗯,這樣也好啦…如果你們肯在咖啡館裡用餐,我就不會被伯納德抱怨了。」雷蒙德像鬆了口氣似地笑了笑。
  「詩雩問占卜師的事…是想占卜什麼事啊?」傅思明好奇地問,但他心裡也明白,蘇詩雩不會跟他說實話。
  「問我爸媽的狀況而已…沒什麼。」她神色不改地回答。
  「不是問戀愛嗎?我還以為蘇同學想問戀愛運呢!」雷蒙德面帶淺笑。
  然而,雖然蘇詩雩沒答腔,但傅思明卻留意到方才她似乎被動搖了…她想占卜什麼事?戀愛方面?她有喜歡的人?
  「詩…」
  「喂!」雷蒙德一聲驚呼打斷了傅思明正想脫口而出的問號。只見他拉住一個從暗巷跑出來的國小小學生:「不要突然跑出來,這樣很危險的。」
  「囉嗦!快放手!」小學生掙扎著。
  「把東西還回去我就放手。」
  小學生臉色一青,隨手扔掉手中的皮夾,這時雷蒙德才鬆了手,讓那孩子逃命似地跑掉。
  「那個孩子是扒手?」蘇詩雩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地上的皮夾。
  暗巷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沒一下子,一名身材瘦弱的老先生跑出了暗巷停在他們三人面前:「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還穿著制服的小鬼從這裡跑出來?他偷我的錢包啦!」
  「沒有。」雷蒙德一臉像完全不知情似地回答。
  老先生低下頭,似乎是想著小扒手可能往哪邊逃?但一低頭,他立刻發現他的皮夾子正靜靜躺在地上…他低身拾起,緊張地檢查裡面的東西,才鬆了口氣:「還好…錢跟證件都還在…」
  雷蒙德面帶微笑:「原來是掉在路上?恭喜你撿回來啦!掰掰嘍!」
  隨著招了一下手的動作,他像普通路人一樣繼續往前走,而傅思明與蘇詩雩則跟著他的腳步,留下因失而復得而高興不已的老先生在那暗巷入口處。

  轉過一個街角,馬上就到了那間有占卜師駐店的咖啡館…那是一間以古銅色為基調、搭上琥珀色玻璃的小店面,略顯陳舊感反而讓它從這花花綠綠的街道中脫穎而出。
  「雷蒙德…剛剛那個小扒手…」傅思明還是很好奇:「你怎麼知道他偷了別人的皮夾?」
  雷蒙德面帶微笑地回答:「他是慣犯了。這附近的人幾乎都認識他呢…好啦!麻煩你們兩位從店門進去,在裡面點餐休息吧!我要從後門進去…」
  語畢,他往店旁的小巷道走去。傅思明則和蘇詩雩一同推開那道晶亮如琥珀的店門…很適合情人約會的地方。
  「二位好,請問要用餐還是預約占卜?」櫃檯上一名紅髮紅眼的大哥開口詢問,雖然那語氣聽來帶著冷漠完全沒親切感。想必就是雷蒙德口中那位資深員工兼副店長的伯納德了。
  「可不可以兩個都選?」傅思明回以笑容。
  伯納德將一旁的單子移到兩人面前:「預約占卜請在這裡簽個名…」
  沒等兩人有回應,他將另一邊的單子移到兩人面前,和剛剛的單子排在一起:「這些是菜單,要點的項目旁邊打勾就好了。」
  也許他自己為這樣很酷很帥,但傅思明只覺得他是在耍大牌。拿起菜單,他找上單價三千元的總統套餐、八百元的特調…那是這家店裡最貴的特餐跟飲料。他在這兩個品項都標上兩份:「詩雩,這攤我請。」
  「隨你便。」蘇詩雩知道他又在砸錢耍大牌了,不想跟著一起鬧,她裝作沒看到菜單上的價碼,自顧自的在名單上簽名。名單上有畫掉的是已經占卜完的客人吧…那麼在她前面還有兩個人等著。
  「加上占卜費用三千,總共是一萬零六百元。請付現。」
  那個數字完全沒影響到伯納德的臉部神經,這讓傅思明感到十分意外…如果是其他店家,大概早就改成親切的笑容忙著招呼到裡面去坐了…不過算了,踢到鐵板就踢到鐵板…如果東西不好吃就走著瞧。
  他丟出一枚信用卡:「刷卡。」
  「這位『先生』…我記得我說了『請.付.現』。」
  伯納德的紅眼顯得異常冰冷,傅思明覺得自己好像遇上了什麼黑道頭子似的,不自覺地冒了些許冷汗…真奇怪的店家…不能刷卡?放著這麼大筆的生意不做?!想把這種優良顧客一腳踹出去?他自認這樣的自己是最優良的顧客。
  蘇詩雩自皮包裡掏出三張千元大鈔放到伯納德面前:「占卜費用我自己出就可以了…三千是吧?我先結占卜的費用。」
  「謝謝惠顧。」伯納德回以笑容地收下那三張紙鈔,但回視眼前的大男孩,表情就像翻書一樣快…又是一張冷漠的臉:「更正,總共是七千六百元。『請.付.現』。」
  對於一向只用信用卡的傅思明而言,他身上的現金不帶超過三千的。七千六百元?得先出去找提款機才行…不過,只是吃頓飯而已,有必要搞到這麼難看嗎?
  「大哥…你就饒了他吧?」雷蒙德換上一套白色制服,面帶苦笑地出現在兩人身後:「會長,要不要改點別的東西?因為我們店裡真的沒有刷卡機…」
  「都什麼時代了居然沒有刷卡機…改就改。」傅思明一邊抱怨一邊在菜單上隨便勾了幾樣價格比較低廉的…長這麼大第一次買東西要算價格,這讓他既生氣又感到不耐煩。
  「唉…」蘇詩雩只覺得無奈地輕嘆口氣。

  輪到蘇詩雩時都已經晚上八點了。期間,忙東忙西的雷蒙德沒什麼時間過來找他們兩個聊天,二人只能聊聊學校的事,然後靜靜喝著咖啡面對面坐著發呆。而在蘇詩雩進去占卜專用別室後,傅思明更是閒到發慌…這時間點來這裡約會的情侶不少,總不能去打擾那唯一的工讀生吧…

  四周掛滿深紫天鵝絨布布幔的占卜室裡,一名銀髮綠眸、身著異國服飾的美人正將水晶球輕輕放到紫色繡枕上。聽說這家店的占卜師很美,美到很多男人掏錢只為了見她一面,果真是連女性都為之讚嘆不已的絕色佳人。
  奧德麗坐回位子上,面帶淺笑地指著前方的座位:「請坐…蘇小姐。」
  蘇詩雩坐到她對面,看著她手中的白絹扇輕搧…果真會自慚形穢…蘇詩雩不自覺地將視線往下移,移到桌面那金線繡縫的詭異咒文上。
  「讓妳煩惱的事情不少呢…尤其是感情事吧?」奧德麗手中的白扇掩住了她半張豔容,只餘美麗的綠眸直打量著眼前這身材發育良好、已經像個成熟大人的漂亮女娃兒。女孩子們的發育總是比男孩子們來得快又早。
  見她不答話,奧德麗媚笑了一下:「很苦惱吧?選A也不是、選B也不是…選了甲對不起乙;選了乙對不起自己…」
  「…不愧是占卜師…這麼快就看出我的煩惱…」蘇詩雩雙眉微皺,這些心事她沒告訴任何人過,但她心裡很明白,眼前這位陌生的占卜師是可以傾吐一切的。於是,在靜默了好一會兒、整理完思緒,她才慢慢啟口:
  「我有一個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原本我們兩個像兄妹一樣…一直從小玩到大…可是自從上了國中之後,他曾經很多次向我暗示,希望我們的關係能從兄妹變成戀人…
  「雖然小時候曾經說過『長大後要當他的新娘』這種話,可是…現在我有喜歡的人了…所以現在我慢慢疏遠他。可是,這樣我覺得自己是個壞人…他沒有直接向我說喜歡我,我完全沒有辦法向他說出『我們還是只當朋友』這樣的話…
  「然後…我就只能繼續接受他的關心…慢慢疏遠他。可是只要每次看到我喜歡的那個人,我就會覺得很痛苦…有時我都會想問,為什麼要讓我面臨這種局面?我所喜歡的人…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他的身邊總是有很多人繞著的…再這樣下去,他一定會被某個人搶走!
  「我沒辦法像其他女人一樣厚臉皮的黏到他身旁…可是我想天天看著他…留在他身邊…想告訴那些女人不要再接近他了…可是我卻不行!因為我對他而言也只是普通朋友!連獨處的機會也沒有…我不要再這樣下去了…我快受不了了…」
  看著蘇詩雩越說越激動痛苦的神情,奧德麗伸手輕撫著她的肩:「我明白…不想失去幸福又不想成為叛徒,真的很令人難受。那麼,我們切入主題吧…妳想占卜的是,妳所喜歡的那個人…會不會跟妳成為一對?這兩個人,哪個才是真命天子?」
  蘇詩雩一邊擦掉眼淚,一邊輕點著頭。
  奧德麗拿起一把銀製小劍,切下一根蘇詩雩的三公分長頭髮,放進一只盛著半杯水的水晶杯。她放下劍,拿起那只杯子在一旁的白燭火上繞了三圈,便將杯中的水緩緩倒在水晶球上。清水順著球面,潤濕了紫色繡金枕…
  「好了…讓我們來看看命運的紅線在哪裡吧?」她將杯子放回桌上,仔細地端視著水晶球面。只見她略帶遺憾地搖了搖頭:「這兩位小男孩都不是妳的真命天子呢…告白會失敗。暫時別考慮談戀愛對妳會比較好。」
  「為什麼呢?那個人…有喜歡的人了嗎?」她對占卜結果有些無法接受。
  「嗯…」奧德麗拿起白絹扇,再度輕掩著半臉,微閉的雙眼似乎流轉著些許想法:「他已經有意中人嘍…」
  占卜師對占卜結果似乎很有自信不會出錯,蘇詩雩微低著頭,臉色相當蒼白:「那…有沒有什麼方法?」
  「身為占卜師,該給的忠告我已經給了…」奧德麗的語氣似乎帶著沉重的遺憾:「現實總是令人無法接受的…就算是未來的現實也一樣殘忍。」
  「是嗎?…總之…謝謝了…我想我有心事時會再來找妳聊聊的吧?雖然結果很令人難接受…不過,剛剛說了那麼多,我覺得我心裡好過很多了。謝謝妳。」
  「應該的。」奧德麗回以笑容,不忘遞出紙巾:「哭完了再出去吧?別給那兩個人看到比較好…」
  「…謝謝…」

  用了一個小時,蘇詩雩才從占卜室裡慢慢走了出來。傅思明不耐煩地走上前去:「怎麼那麼久啊?妳有沒有被怎樣?我差點要打電話叫警察了…」
  「奧德麗大姐的占卜通常都這麼久的啦…」雷蒙德剛好帶著杯盤從旁走過。
  她的心頭又是一陣悶痛。
  傅思明看著手錶:「九點多了,我送妳回去吧。」
  「不用了…剛剛我已經打電話給司機,再五分鐘應該就會到。」蘇詩雩強壓著心中的痛苦,故作鎮定地回答…
  雷蒙德遞上兩杯熱紅茶,臉上盡是親切的笑容:「那還是先喝杯茶,再坐一下吧…紅茶是免費的,盡量用沒關係。」
  「謝謝。」伸手接過紅茶杯,又是一陣酸楚。
  查覺到她的神色有異,但也不方便一直追問下去…只是青梅竹馬的朋友而已,不能再多給些關心了吧…傅思明只覺心頭一陣痛,痛到他別過頭去裝作沒看到她現在的表情。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店門口,伯納德沒好氣地開口:「誰家的?」
  「我家的。」傅思明將手中的紅茶杯隨手往櫃檯上擺:「服務態度這麼差!以後不來了!」
  「不差你一個。」伯納德冷冷回答,目送著傅思明走出門外、上了轎車。
  在傅家的轎車剛走沒多久,白色的蘇家轎車也停到咖啡館門口。
  「真是準時…也該說再見了。妳最近氣色很不好,要早點休息哦!」雷蒙德伸手正打算接過紅茶杯,蘇詩雩卻在此時緊抱住了他…因為錯愕與意外,杯盤掉了一地,在大理石地板上碎成了閃著星光的透明晶體。
  然而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她便推開他往門口逃去…剛剛她似乎掉了眼淚?這連伯納德也查覺到了。
  「像仙度拉一樣…幸福只有短短的幾個小時…然後就變回悲慘的灰姑娘。」蘇詩雩在轎車後座不停低泣著:「可是…我既沒有玻璃鞋…也沒有願意追上我的王子…」
  有些年紀的女司機將車前的面紙遞到後座:「別難過了…失戀總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事,下一個會更好的…」
  「不會有下一個了…不會有了…」

  在客人已經走得差不多的此刻。
  「真是罪過。」伯納德一邊清理著玻璃碎片一邊冷顏抱怨著:「八成還是那句『妳喜歡的那個人已經有意中人嘍!』讓她哭成這樣。」
  在模仿那句話時,他還不忘伸手當扇子擋著自己的嘴。
  「……這我該說什麼好呢?」雷蒙德站在一旁嘆了口氣。
  「小雷是這麼交待的…可是小雷真的有意中人了嗎?」奧德麗輕掀布幔走出占卜室,瞪了伯納德一眼:「我沒你那麼三八好不好?」
  「就算有也會說沒有的…」雷蒙德一表正經地回答。
  「這麼講,那就當你有!」伯納德繼續低身收拾著碎片:「不過,那個女孩子會乖乖聽奧德麗的忠告嗎?」
  奧德麗輕笑一聲:「不可能。占卜師的話…很少人會聽進耳裡的。」
  「因為這世界的人大多還是相信『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嘛…」雷蒙德略帶無奈地淺淺一笑。
  抬頭看了那兩人一眼,伯納德輕搖了一下頭,隨即雙手合十朝那兩人拜了一下:「真是罪過啊…阿彌陀佛…施主,貧僧認為你應該入山修習佛法,別在紅塵裡繼續造孽了。」
  「……你什麼時候改行當和尚了…?」
  「很冷,不好笑。」

  明明不同班級,卻在每節下課準時到她的教室報到…蘇詩雩漸漸感到無法忍受。放學之後,同學們一哄而散,教室只留下他們兩人。
  「一起回家吧!」傅思明面帶笑容地幫她提起書包。
  「在這之前,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她的視線別到窗外,在心裡計算著他可能說什麼答案?而自己該怎麼應對?狠下心來當個壞人吧…如果他還打算繼續曖昧下去的話…現在的冷血算計,連自己也感到厭惡…她,蘇詩雩,應該要是個善體人意的好女孩,而不是殺人不用刀的愛情背叛者…
  傅思明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壓力,直覺到不安,但他還是開口:「問什麼?」
  「…你怎麼看待我的?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還是…」她的聲音越壓越低…一直不想出口的話…終於要在今天攤牌了…
  「是…好朋友…」傅思明回答。聽來簡短的三個字,字字如刀般痛剮著他的心頭…但不這麼說不行,他更怕連朋友也當不成的下場…蘇詩雩心中屬意的白馬王子不是他,他早就有感覺了…她明顯在疏離他,他不是看不出來,也許只是鴕鳥心態作祟,以為只要不抬頭看清現實就可以繼續這麼生活下去…
  明白,但明白終究只是明白…現實依然如此令人難以接受。除了回答『好朋友』,再也沒有其他更好的答案。
  「那太好了…」她故作放鬆似的神情回過身,自他手中接過自己的書包:「其實我有喜歡的人了…以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你一定願意幫我的吧?」
  多殘忍的要求啊?有生以來她第一次這麼厭惡自己,厭惡到想一頭撞死讓自己從這世上永遠消失…愛情是殘忍的…讓天使轉眼化為惡魔。
  多天真的要求啊?他啞然失笑…這是報復嗎?報復他遲遲不肯表白的罪行?她知道自己對她的感情早深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了吧?為何要這麼傷害他呢?連當普通朋友也不行嗎?
  「告訴我…那個人是誰?」空白了的腦袋早判斷不出現在的自己是什麼表情。大概也只是呆呆的模樣吧?一副失魂落魂的模樣。
  她望向窗外淺淺一笑:「就是那位…總是要你親自去他們班上請過來的雷蒙德同學呀…」
  「那個人…到底哪裡好了?」他不自覺地提高音量,完全沒發現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多猙獰:「我樣樣都比他好!不管是成績、運動、家世…甚至對妳…!」
  「嗯…是沒錯…你樣樣都比他好…不管是成績、運動、家世…還是長相,你樣樣都贏過他幾百倍。」她面不改色地附和著他的話,絲毫沒因他的態度轉變而有退怯之情。
  「那為什麼…?!」
  「因為只要看著他,就會覺得快樂。我想,如果只是比較,世上永遠有更棒的男人…感情這種事情,果然還是不該用比較的吧?」回身的嫣然一笑:「話說回來,你願不願意幫我?因為你是我從小到大、最瞭解我也跟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才跟你說這些心裡話的哦!」
  …殘忍…太殘忍了…
  「幫…」幾近無力的低聲嘶吼:「我幫!」
  有誰看到血和著淚早已浸濕了整個世界?
  少女甜如人魚之歌的劇毒笑語在空氣中漾了開來:
  「我回去準備情書了…明天再麻煩你幫我轉送,先謝謝了!明天見!」
  隨著門被關上的聲音…彷彿時間之流也被緊緊關上…靜止在這痛苦的血紅深沼之中…透不過氣…
  「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我?」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

  中午十二點半過後,剩菜剩飯都送回學生餐廳,教室也回復原本亂七八糟的打鬧玩樂。在正準備出教室打電話叫手調飲品的雷蒙德面前,傅思明帶著有如死灰般的難看神情擋住他的去路。
  身後的二平學生開著玩笑:「今天學生會會長的臉色怎麼難看成這樣?家裡死人嘍?!」
  「有話跟你私下談,跟我過來。」
  沒對二平學生的調侃有所回應,也不等雷蒙德的反應,他揪著他的衣領便往樓梯口走去。
  「等一下!先讓我把飲料訂完!不現在訂的話,等送到時大家都放學了!」雷蒙德一邊抓著剛好經過的公用電話一邊掙扎著哀求。
  真是不明白訂飲料這件事有那麼重要嗎?心情極為不佳的傅思明還是將他硬拖上樓梯,逼得他立刻拿起手機:「喂?這裡是慶和國中二年平班,我們要叫外送…三杯熱紅、十杯珍奶、八杯熱咖啡、一杯桂圓紅棗…」
  一邊聽著身後唸個不停的飲料名,傅思明越來越不明白,這個傢伙的優點到底在哪裡?如果是其他人也許還不會這麼火大…可是,為什麼詩雩看上的偏偏是他?!是啊,抓到小扒手那一幕的確是很帥…但換作是他,絕對能表現得更帥好嗎?
  到了這時候不會有人出沒的教室頂樓天台,雷蒙德語帶感激地:「那就麻煩你們了,謝謝啦!」
  看著他切斷手機通話,應該是訂完了。傅思明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微顫著手遞到他面前。微顫,是來自心裡不願面對的現實…更是害怕這封信被看到後…那個人會有什麼反應?
  會欣然接受這個如百合般的少女?抑或是拒絕她?
  他衷心希望是後者。
  雷蒙德接過那封潔白的信,一臉的狐疑:「要我當場拆開來看?」
  「如果可以的話。」
  「這是什麼信?」他嗅了嗅:「有淡淡的花香…」
  「是告白信。」
  雷蒙德臉色一青:「你要給我的?」
  雷蒙德的反應讓他越來越想動手殺人:「不是!!!是某人託我代送的!」
  「哦…那就好。」他鬆了口氣淺笑著,隨即輕拆信件打開來,似乎看到第一行字,神情便轉為嚴肅,一字一句地慢慢接著閱讀。
  傅思明只覺得越來越難以忍受。眼前這吊兒郎噹的傢伙根本不懂他現在有多難受,還自顧自的耍白痴…這種傢伙到底哪裡好了?
  雷蒙德將信件摺好放回信封裡,並將信件收回上衣口袋中:「謝謝會長幫忙送信…我打個電話追加杯紅茶請你好了?」
  「那個免了。重點是你接不接受?」他沒查覺他現在的語氣十足的咄咄逼人。
  「你的希望呢?」
  跟認知中的雷蒙德不同,眼前的藍髮少年臉上牽起一絲詭譎的冷笑:「你不是一直在她身邊默默守護著嗎?你願意看她跟我站在一起嗎?」
  「你知道…?」傅思明臉色變得鐵青:「那…」
  「我也知道她不可能愛上你的…只要你還是她認知中的哥哥…」他臉上的冷笑轉為悲憫同情的淒笑:「真是可悲啊…誰說日久一定會生情的呢?不管現在對象是不是我,你終究不會成為她的最後一站…很痛苦吧?你不會再愛上其他人了…終其一生就這麼束縛著…而她呢?」
  「是的…除了她…我誰都不要。可是…可是…她明知道我的感情,卻仍然傷我這麼深…」他蹲下身子,低著頭…
  是的,昨天的她是那麼的殘忍…她明知道的…但她還是狠下心來了…非得逼死他才行嗎?為什麼呢?就只因為不愛他嗎?
  說不出口的一句『我愛妳』…讓他連朋友都當不起…
  「如果能讓你捨棄一種東西,你打算捨棄什麼?有關她的記憶?還是對她的愛意?」不知何時,一只小木盒出現在雷蒙德的手上…樸實無華的外表…
  「『愛』是這麼讓人痛苦的東西…不愛她了,我也不願意愛上任何人…真的能捨棄掉…不如就將愛情給拋棄了吧…」
  他淒然一笑,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雷蒙德將手中的木盒交到他手上:「打開它吧…想著要將愛情給捨棄,它就能達成這個願望。」
  「真蠢…」他伸手接過那個木盒,輕輕打開它…裡面的鏡子映出自己滿佈血絲的眼睛,他才發現現在的自己有多狼狽:「不要愛情了…這種爛東西…」
  盒子輕輕關上…
  雷蒙德伸手接過盒子,輕聲笑道:「午休要結束了…也該回教室去。」
  「嗯…」

  假日,雷蒙德穿著輕便的服裝出現在信上約定的路口。在那裡,蘇詩雩身著一襲黑色洋裝,臉上的腮紅擋不住她的異常蒼白,有如一尊沒有靈魂的娃娃。
  「抱歉,我遲到了…」他低聲道歉著。而她只回以沒什麼感情的淺笑:「是我早到了…你沒遲到。」
  「這附近有家不錯的港式茶館,我們去那裡坐坐吧…」他指著不遠前方的一家店,而她只是輕點著頭,跟著他的腳步走…
  到店裡,兩個人只是簡單點了一壺茶跟一籃手工餅乾,為了方便談話,刻意選了包廂。這家店的包廂只要將門拉上,門外的人不會知道裡面的人在幹什麼…算是便利一些情侶約會使用的地方。
  看著桌上的餅乾沉默著,雷蒙德先低著音調打破靜寂:「那封信我看完了。」
  「嗯…」她的頭微低著。
  「我想,以我們的年紀…現在的我們還是當普通朋友就好…對我們彼此都好。」
  「…其實你有喜歡的人了吧?」平淡的低語,像是早知道答案。
  「…沒有。」
  其實他的回答根本不是重點…占卜師說了,他有喜歡的人。
  沉默持續了許久,她只是微低著眼,靜靜地…沒有淚光閃爍也沒有哽咽,該有的悲傷完全沒染上她的臉。
  「我想吃燒賣,可不可以去幫我拿?」她淡淡地吐出這要求。
  「…好啊。」雷蒙德起身朝櫃檯方向走去。這家店的櫃檯旁放著幾輛手推餐車,在那裡可以拿到各式熱騰騰的餐點,只不過費用是現付的罷了。
  他拿回一籠還冒著熱氣的燒賣,蘇詩雩已經為空了的茶杯添上茶水。將燒賣放到離她近的地方,他坐回座位上,隨手拿起茶杯。茶水早就冷了,他輕飲了一口…這時才發現到撲鼻的濃厚杏仁味跟微酸,令他愕然:「…這個是什麼?」
  「你可以喝完再告訴我答案呀…」她臉上帶著甜笑…
  不停顫抖著的手按在脖子上,完全喘不過氣的痛苦並沒持續太久,他立刻倒在桌上。她起身伸手檢查一下他的呼吸…從他嘴角緩緩溢出的白沫散發著一股杏仁味…聽說藥效很快…果然是很快。
  她打開一紙藥包,將裡面微帶淡黃的白色粉末倒到自己的茶中…
  「這樣我們就能在一起了…就算你會恨我…我也不會讓你變成別人的。」
  喝下這杯混著劇毒的茶水,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上…
  「…一起走吧?」
  她微閉上眼,淡淡杏仁味自她微揚的嘴角緩緩溢在空氣中…
  蒼白的手輕揮開她已無血色、冰冷的手…少年起身,隨手抽起一旁的紙巾拭掉嘴角噁心的白沫。打開手機,他以極為平淡的語氣敘述著:「我要報案…發現有人服毒自殺,地址是在…」
  該說的說完了,他關上手機,從蘇詩雩的皮包裡翻出一面女孩常會帶著的隨身鏡…看著鏡子,他輕嘆口氣:「還是趁靈魂離體前快閃人省得麻煩。」
  語畢,雷蒙德的身影立即消逝無蹤,失去支持的鏡子掉落地面發出輕微碰撞聲…包廂裡像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名少女似的…

  國二女學生在某間茶館裡服毒自殺的消息,在校內引起一陣大騷動。警察在她的皮包裡發現遺書,確定沒有他殺的跡象…和常發生的自殺案差不多,也是感情因素逼她走上絕路。
  案發那一日,茶館裡的員工稱說只有少女一人進去,身邊沒有其他人。是誰報的案?警方追查不出報案電話是從哪裡打去的。只有她一人為何要用兩人的茶杯?而兩只茶杯裡都發現氫化鉀…她一人喝了兩杯毒藥?在這椿看似極為平常的自殺案裡,疑點很多。但,自殺就是自殺,改變不了的事實。
  隆重的喪禮過後,傅思明將雷蒙德約上校舍頂樓…只有兩人,談著不能給其他人聽到的話。
  傅思明望著遠方低低的小山,淡然地:「喪禮那天,我看到她的遺書。在她的遺書裡,寫了一堆對我的歉意…什麼受不了、完全撐不下去、除了一死別無他法…為什麼那遺書裡只寫到我?像是為了我而寫…全部只是給我看的歉意?
  「如果真的對我感到抱歉,為什麼要那麼傷害我?然後不負責任跑去死…逼她自殺的罪過又推到我頭上?」
  雷蒙德看著他只有不滿的側臉,輕嘆口氣:「那天的情況我有聽說過…蘇詩雩的父母認為你是逼死她的兇手,因為遺書的關係…然後又因為你完全沒有悲傷的表情,被她爸爸狠狠揍了一頓。」
  「對啊…這不是很冤枉嗎?我明明才是受害者啊…」傅思明輕笑一聲回過頭看著他:「你那個盒子真是神奇…那是什麼盒子?為什麼打開那麼一次,就讓我對她的感情完全歸零了?」
  「只是普通的音樂盒而已。」
  像變戲法似的,一只小木盒再度出現在他手中。雷蒙德輕輕打開木盒,流洩而出的美妙婉轉樂音…是《綠袖子》。
  「無聊。」傅思明略帶嘲諷地回笑一下,便轉身朝樓梯口走去…
  完全歸零了…真的完全歸零了。不再對她牽腸掛肚…不再因為見不著她而心痛不已…什麼感覺也沒了…就像路上的陌生人一樣。
  心靈有多久沒這麼自由過了?
  他只覺得,人生也能這麼輕鬆自在的面對…真是一種享受。

  「《綠袖子》的樂音聽來還是這麼美…」
  飄散著天藍色長髮的少年輕輕關上了小木盒,樂音不再…

  步離吵鬧的靈堂,傅思明搭上電梯,往五樓個人住家移去。這是他第三任妻子的葬禮…也是自殺而死。不平靜的靈堂正是為了不尋常的死因而吵鬧不休…他不明白,供她們吃供她們穿,為何一個個都尋短?他只不過是拿出她們外遇的照片,要求她們自己滾蛋罷了…
  現在的他是個財團董事,在這社會上是很有身份地位的人,然而,這些『妻子』卻總是令他丟盡顏面…為了什麼?無所謂,反正死了就算了,老婆再娶就有,已經有了個剛升高中的獨子,不再生孩子也可以。
  在五樓,他有個人的房間…是風景極好的書房,隨時敞著的床,讓他高興什麼時候躺下就躺下。到了這裡,樓下的吵鬧就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的事,不要煩到他就好。
  他走到陽台上,窗外的景色與清風讓他感到神清氣爽…
  耳畔傳來一陣悠揚的樂音,那是古典名曲《綠袖子》…為什麼在這裡會有這首音樂?他並不是嗜好這種古典樂的人…更別提是那個愛好重搖滾的兒子傅千承。他回過身,只見身著全黑服裝的傅千承手中捧著一只似曾相識的小木盒…
  「爸…這是媽媽的遺物。」
  傅千承是第一個老婆生的孩子,在他還沒滿三歲時就上吊自殺的女人,也是這孩子唯一會叫『媽媽』的女人。這麼久了,翻這舊物出來做什麼?若他的記憶力沒出錯,這只木盒他從沒在那女人手裡見過…
  不過那也無所謂,反正他也從沒關心注意那女人過。
  傅千承將尚未闔上的木製音樂盒交到父親手中:「我把媽媽唯一留下來的遺物讓給你了…好好思考一下,為什麼每個跟你結婚的女人都會走上這樣的絕路?」
  語畢,他慢慢步出父親的書房…
  傅思明看著手上的木製音樂盒,慢慢地回想了起來…他的確見過這木盒…在哪裡呢?木盒中的鏡子開始轉著過往回憶的畫面…是的,那是還在讀國中的時候…
  鏡中的他,在蘇詩雩自殺後消沉了好一陣子,然後遇上一個長得很普通的女孩…嗯…後來跟她結了婚,有了小孩…她不是現在的第一任妻子,而那個孩子也不是千承。
  溫馨的家庭氣氛?那種東西他不稀罕…看著鏡中的影像,他嘴角盡是冷笑。
  然而他所沒發現到的房間走廊上,傅千承正把他的表情盡收眼底…
  「如果要說這世上我想抹殺掉什麼東西…一定是這個父親。」傅千承冷冷道。
  「那麼,我就完成你這個心願吧。」
  《綠袖子》曲調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首安魂曲…感受到異樣的壓力,傅思明下意識地回過身,只見那頭熟悉的天藍色長髮在空中飛舞…

  向陽台下探了探頭,在馬路上摔出四散的肉片、血漿及腦漿…臉部嚴重變形的父親看來就和屠宰場裡的死豬沒兩樣。傅千承臉上牽起冷笑,回視著身後穿著全黑服裝的藍髮友人:「這樣好嗎?要是被發現他是被推下去的話…」
  「不會被發現的,只要你的演技夠好的話。」雷蒙德輕輕關上手上那黑色小石盒,安魂曲曲調消失,掉在一旁的木製音樂盒再度演奏起美妙的《綠袖子》…
  「你還真像個惡魔啊…」傅千承笑道:「我需要付給你什麼代價嗎?」
  「你的誕生與存在對我而言就是最好的代價了…」

  有誰知道幸福的表象之下必須經歷過多少辛酸?
  但『沒有辛酸就是幸福』
  這樣的結論,也可以成立
  悲劇
  就該與謊言一樣
  要越滾越大才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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