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晝白夜之夢

　　我很清楚景只是把我當作他唯一的朋友罷了。

　　無論他有多關心我、多在乎我……那全是基於友情，而不是愛情。

　　當我下班回到家時，他正躺在沙發上看著上方影像投影追劇，一邊咬著個大麵包，那軟綿如雲、略帶彈性的麵包體就連站在門口距離他有十步的我都看得出它的美味，而他在見到我時，睜大了雙眼，立刻從沙發上彈下來、朝我奔來，投影也因他的動作暫停。

　　「活著回來真是太好了！」 他在我面前站定後，衝著我歪頭一笑，然後才捧起他手中只剩一半的麵包：「吃吃看？這超好吃的啊！」

　　「哪來的？」在接過之前，我先這麼問。

　　「有自動料理機推銷員送我的試吃，只有一個而已，太好吃了忍不住吃掉一半，剩下一半就給你吧！」

　　「你當我是你的廚餘處理機嗎？」

　　明明是沒有這種想法的，但不自覺就說出這樣的話……對自己的厭惡感毫不保留地反映在皺起的眉間與下撇的嘴角，明知在景看來會認為這是反感他的表情，但就是，在他面前，我控制不了自己。

　　「哈？我是在幫你試毒欸！拿去！」

　　景直接把麵包塞到我的嘴裡，看著我咬了一口後，才又笑著問：「好吃吧？」

　　「嗯……」景好像沒意識到他塞到我嘴裡的部份，是他剛剛咬過的地方。看著我吞下一口後，他才發現到而面帶尷尬地表示：「欸……我現在才發現，我應該要用撕的……把我剛剛咬的地方撕掉再給你啊！」

　　算是間接接吻了吧？不過我已經不是會為這種小事嚷個不停、驚慌狂喜的高中生了。

　　「嗯，不過算了。」

　　其實我不記得剛才嚐到的麵包味道，現在腦中回顧的，盡是帶著酒精苦澀的柔軟舌瓣觸感……

　　「嗚啊！對不起啊！讓你吃到我的口水啦！」

　　「嗯，被你的白痴病毒傳染到的話，就只好請你養我下半輩子了。」

　　「這代價也太大了吧？！」

　　「沒辦法，因為景病毒就是生活無法自理的蠢蛋症狀啊，而且目前還沒有任何治療手段。」

　　「嗚！無法反駁！」

　　景是個笨蛋，是個心大的蠢貨。

　　我有自覺沒人喜歡我的這一面，無論是誰，還是金苑，沒人能忍受被我這樣對待，而其實我在別人面前、金苑面前，也不會失控成這樣……

　　做自己嗎？直來直往嗎？

　　不對，這樣的態度不叫『做自己』或『直來直往』，我只是，把自身的焦躁與痛苦化為身上的刺甲，如果景因此而受傷、而遠離我，或許我就可以徹底絕望了。

　　只是景不會因為受了點傷或被欺負就離開我，因為對他而言……

　　我是最好的朋友。

　　　　　＊　　　　　＊　　　　　＊　　　　　＊　　　　　＊

　　被慾望和理性撕扯的煎熬日子，又這麼不知不覺地經過了一個月，在我以為自己早就習慣這種痛楚的時候，２７８突然告訴我一項訊息：

　　「時空研究局有了突破性的進展，但新的技術需要龐大的資金，因此有面向大眾的商品企劃，並在近期舉辦一場說明會，對外公開他們的研究方向與可供民間選購的機台。」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嗎？」我不太明白２７８突然告訴我這資訊要幹什麼？跟空間扯上關係的功能機械每件都不便宜，如果連時間也能自在使用，那肯定是天價，不是我這一般民眾能玩得起的東西，這種事用腳趾甲想都知道。

　　「據公開情報，說明會上有抽獎活動，將從與會來賓裡抽選三人試用時空穿越功能，只要在說明會直播時能連線上官方網站，就有資格參與抽獎。」

　　「喔？」聽到２７８這麼說時，我有點心動了，但這時我還沒想到，我想穿越時空去幹嘛呢？只單純回問：「為什麼突然跟我提這個消息？」

　　「向翊雲與景姓女子之間的事實真相，您有興趣嗎？」

　　２７８這麼問我時，我只挑了下眉尾：「事實是怎樣還重要嗎？」

　　「對某些人來說很重要，」

　　當２７８這麼回答時，我腦中浮現了景的臉……

　　「向翊雲粉絲團中，有人宣稱就算無法抽中時空體驗，也要買一台時空機去弄清當時的真相，畢竟景女的日記和向翊雲的行程多數對不上，並不算什麼相當有力的證據，去證明向翊雲與景女間的確毫無關係。事實上，並非向翊雲粉絲的人，有人抱持其他看法，往往一旦開始爭論就會無法休止，因此他們想要確實的證據，證明向翊雲的清白。」

　　「嗯……」原來２７８說的『某些人』，是那群瘋子啊。

　　「若是真讓他們解明那事實，無論是何種結果，都會影響到您的心上人，不是嗎？」

　　２７８的話差點讓我噴了一口茶……如果我有喝的話。

　　在我收拾好自己噴了一地的尷尬後，仔細一想，的確就如２７８說的，景的平靜生活，又要被攪得一團亂了吧？最近難得看他回去網路遊戲玩，雖然又換了一款。

　　輕嘆口氣，我回答２７８：「謝謝你提供的資訊，我再斟酌看看。」

　　「不客氣。」

　　２７８是真的很想解決我現在的難題啊。

　　只是我現在確實是懶得管那群瘋子，如果他們真的買得起一台時空機，那麼我要如何阻止他們取得真相？我能做的也不過就是，打死任何一個想傷害景的人，就這樣。

　　　　　＊　　　　　＊　　　　　＊　　　　　＊　　　　　＊

　　然而我對時空穿越並非是完全不感興趣的。

　　詳細審閱過時空研究局的說明會情報後，可以知道的是，說明會上主要公開在時空穿越方面的成果，已經確定可以商品化的功能也有完整的測試數據，目的是為了強化大眾對時空穿越功能的信心，並架構起龐大的時空遊樂園藍圖，而作為抽獎獎品的時空穿越體驗，則僅僅只是意識傳送，而且僅限過去，為的是回饋給其他與會者確實的時空穿越體驗而不是無法證實的幻想。

　　據說比起把整個人傳送，僅抽出意識做傳送更為困難，優點則是不會對任何時空造成影響、和因意外或失誤造成使用者的死傷，這樣的功能才是他們理想的時空機器。至於把人完整傳送而對時空造成影響的情況，他們會在說明會上有更完整的說明。

　　對那群瘋子而言，只要意識傳送到過去就夠了，而對我來說，我有什麼想變更的過去遺憾呢？

　　不要愛上金苑、不要從軍……可以的話，和景讀同一所高中吧？

　　只是，如此一來，我還會愛上景嗎？那樣的我不是現在的我，我需要為『不是我的我』關心他的幸福嗎？

　　我對景的父母有什麼情愛糾葛沒什麼興趣，如果要我回到過去，只為重新見證一段我知道的過去，而且無法做出任何改變……

　　那麼，我想，我會選擇的時間點，是那個時候吧？

　　讓我重新體驗一次，景是如何讓我心痛心碎的那個時候，那麼也許，我就能更果斷地放棄愛他，並憎恨他了。

　　是的，我想我現在會對他心生愛意，是我已經忘了當時的痛楚，雖然記得他對我做過什麼，但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現在的我，肯定已經忘了當時的我有多麼痛苦，才會那麼輕易地就原諒他。

　　所以雖然中獎率看來低得無限接近零，但我到了說明會那一天，仍然守著網路、避開景獨自待在自己房間裡，與數千萬的人一同競爭那僅有三個名額的稀缺。

　　也許我天生真的有那麼點神運，小時候據說也是中獎率超低的心象呈色抽中了，而現在，當主持人口中唸出我的網路位址時，我的腦袋當機般地一片空白，反覆唸了幾次才確定是我，震驚得無以復加、腦袋一片空白啊。

　　「請中獎的幸運兒靜守在原地並保持連線，我們將以最新的定位傳送技術，前往迎接諸位來到時空實驗室。」

　　主持人甫說完，在我身旁便憑空出現兩名男子。以往空間傳送總會需要一個出口和一個入口，所以這令我相當意外，不過這技術雖然是第一次見識，但細細想來也不會令人訝異，畢竟他們現在做的研究，可是把人送到不知哪個時間的哪個地點去啊。

　　要搞暗殺或逃亡不是很方便嗎？

　　然而這只是我多想了，說明會的書面報告中寫到，在使用時空機時因為是要『全人傳送』，身份認證、人體資訊必然是完全歸納其中，不是無前科、背景清白的良民還無法使用呢……並且若真的實行了什麼影響歷史的行動，也不過是造就另一個平行時空產生，原時空是無法被擾亂的－－至少在過去歷史至時空機發明的這段時間，是無法被變更的。

　　總之，他們兩人一左一右拉著我，接著我們三人周邊出現異樣的空間扭曲、進入一段空間崩解的雜訊，之後出現在我面前的，是從先前直播中見到的時空實驗室－－一間佈滿各種實驗機器、極大的銀色房間，在這裡為了說明會而整理出一小角空間擺置白桌與數張白椅，和那些精密機械相較之下顯得寒酸許多，就負責說明的博士與主持人穿得一身潔白正裝，還算體面。

　　在我之後，另兩名幸運兒也被傳送過來，相當令我意外，那一男一女我見過，在向翊雲追思會上，其中一人，正是抓著景逼他在銅像前磕頭的男人。

　　這是怎樣的運氣呢？世界真是小啊……我握緊拳頭，忍住那一口惡氣，畢竟他不認得我是誰，突然出手揍他毫無道理，也會讓我丟了一次珍貴的時空穿越體驗。

　　要揍等體驗完了再揍也不遲。

　　他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而朝我下意識地望來，我便立刻迴避開視線，裝作無事貌。

　　「請各位到這裡來……讓三位使用的便是這三部機器，機器這裡有個面板，在這裡可以輸入時間和地點，儘可能越精確定位越好，雖然這次體驗只會傳送意識，不會發生人體卡在建築物或從高空落下的危機。」

　　主持人半開玩笑地說著，但從他的末句中，確實可以體會到定位不精準可能發生的可怕慘劇。

　　實驗人員引導我們三人使用的，是幾乎有景家客廳般大的龐大機械，各種方盒與管線牽扯組合的巨型機體之下，有三個僅能容納一人大小的長方鐵盒空間，乍看之下，很像鐵棺材。控制面板則在棺材蓋上，是可拆卸的遙控機械，實驗人員讓我們拿著那面板，進入鐵棺材裡，並把鐵門關上。

　　「我們只提供半小時體驗時間，就是說，你們能在過去的時間只有半個小時，但你們可以隨意快轉或移動，所以半個小時能看的東西也可以看得不少？回來時則是會回到這一時間點，畢竟這段時間我們不好讓觀眾看你們三個一直待在時空機裡默不作聲嘛。然後因為可能涉及隱私，所以不會轉播你們在過去看到的影像，你們只需要回來時說一下使用心得，接受一下我們的採訪就好。」

　　「那麼，祝各位玩得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