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晝白夜之夢

　　等我再有意識時，是吵死人的警笛聲和救護車聲，圍繞在我耳邊交替輪流吵個不停，真的是，連死人都會被吵活過來吧？

　　身體很痛，我勉強撐起身子，發現自己正躺在２７８下方沿伸出來的鐵擔架上，雖然痛得幾乎讓我又要暈過去、感到窒凝嗆疼的氣管與肺讓我不敢大力呼吸，但身上的傷，大多已經止血，還有兩包血袋吊掛在我的左臂上方、２７８的螢幕旁。而我們現在的位置，是在銀行大門口，看來是２７８親自將我運出來的，而大門外已經停了三台警車、三台救護車與一台採訪車，員警出出入入的，似乎在忙著採證，有記者在做現場直播報導，被拉起的警戒線外有許多民眾在看熱鬧……

　　２７８以不帶情緒的電子合成音說道：「您的傷勢已經由我施打止血凝膠作急救、由救護員為您緊急補充兩袋人造血，雖然已脫離險境穩定情況但請別亂動，不施打麻醉藥是怕您不清楚自身的狀況造就更大的傷勢，您仍然必須前往醫院接受專業的治療。」

　　我想起關於２７８的功能，保全機器人允許安裝基本的急救功能，比如止血、包紮、ＡＥＤ……它的止血凝膠其實就只是暫時堵住傷口出血的東西，本身並沒強到可以立刻接合傷處，我真的不能亂動，否則又要再爆血一次……但我還是下了鐵擔架，拔去已空的血袋，現在的情況我很在意，比如說，為什麼來的是三台救護車？我、菜鳥，頂多只有兩個人受傷吧？菜鳥正被牢牢綑在一個擔架上、扔在一台救護車車廂裡，兩名警察正在盤問他。

　　「為什麼我們還在這裡？正常來說不是該立刻送往醫院嗎？」我喃喃自問，２７８回答：「所有醫療員正在男廁中緊急救護傷患，說是等所有傷患穩定再一起送往醫院。」

　　不只有我們兩人……我想起了一直被晾著的第三人－－中控室的保全。

　　「小氣球！小氣球！」

　　討厭的暱稱打斷我不安的思緒，我說是哪個不長眼的白痴在叫我呢？景那笨蛋從人牆中擠了出來，在員警中亂跑，就連警察也沒能攔住他：「我朋友在這裡工作！我要看他現在怎樣！啊！」

　　很好，我跟他的視線對上了。

　　「你還沒死啊！小氣球！」

　　他大張雙臂朝我跑來，一臉笑得跟白痴一樣……但在他來到只離我十步距離時，我見到了他眼中閃爍的淚光……他，很擔心我嗎？

　　「－－匡咚！」

　　在他撲抱上來之際、２７８說著「傷患不能接受肢體碰觸」的提醒一刻，我一手抱上他的腰一手扯過他的臂膀，腳步一旋給他來了個很漂亮的大外割。

　　這一瞬間，我覺得我的五臟六腑再度粉碎，很應景地又咳了一口血。

　　好吧，我知道我不該這麼做，所以接下來景對我使出十字固定時我完全不反抗，任著他洩憤，反正我全身已經壞光了。

　　「幹！你這人怎麼回事？！聽說你們有傷亡我都要嚇死了你居然還這麼摔我！混帳東西！你知道我有多擔心死的人是你嗎？！草拎涼！」

　　聽景這麼罵罵叫，我的眼角餘光才瞥見，救護員抬著擔架從廁所方向走出，那擔架上的人被蓋上白布、運上救護車……白布下無力垂墜搖晃的左腕戴著不合年紀的卡通錶。記得那人說過，那是他最近生日，小女兒用她存了三個月的零用錢買給他的生日禮物……

　　啊……我以為他一直沒注意到金庫處騷動，能活下來還要好好罵他一頓怪他沒在看監視的……原來……

　　２７８的聲音響起：「請別對傷患做出如此粗暴的行為。」

　　景回以怒罵：「他剛摔我的那招你見到了嗎？！這哪是什麼傷患？！見鬼了！」

　　順著他從後方勒住我的脖子動作，我仰頭吐出最後一口靈氣。

　　　　　＊　　　　　＊　　　　　＊　　　　　＊　　　　　＊

　　我的傷勢雖然很嚴重、差點就沒命，但幸好２７８和救護員的處置得當，當時延命下來，就能在醫院得到最高端的治療，三天就活動自如、回到工作崗位上了。保全的保險金額很高，妥善的治療加上除疤手術，這些都能用保險金支付。

　　只是景，不只這三天一直在醫院陪我，到第四天我復工時，他也到守衛櫃檯這裡陪我了。

　　回到２７８這裡，它才將所有的情報整理給我：「當天中控室的保全人員，被大門警衛以發現可疑物體的理由叫過去，因為監視儀上只有保全人員的移動，所以這時的異狀才沒被任何一台智慧電腦發現，大門口的電腦被該名警衛手動關閉，並且在監視器死角處殺害中控保全，才操縱管家型機器人往金庫移動，佯裝歹徒脅持警衛……」

　　然後等我開槍『打死歹徒』時，想把我騙出桌下、到他身旁進行誘殺……失敗時就對我進行射擊壓制，換他當誘餌，由管家機器人來捉住我。

　　「其目的似乎是一份遺囑，據本人聲稱，是本國首富的遺囑。某人擔憂自己可得財產不如預期，出一筆錢請他進金庫對遺囑動手腳，他才來應徵保全，只可惜他並未能分配到金庫保全的職位，才出此下策。目前各大媒體節目都在紛紛猜測是該名首富的哪位親屬，安排的這椿犯罪行為。」

　　聽完２７８的解釋後，我長嘆一口氣，揉了揉緊得疼的眉頭－－為了某人的子孫爭產，有個女孩，永遠也等不到爸爸回家了啊。

　　「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景跟著兩手一攤、搖了搖頭，我才想起，我那天想著要寫遺書的事……

　　有錢人的煩惱就是跟我這種普通人不一樣，我的遺書只想逗某人破涕為笑，首富的遺囑卻是在他還沒涼了之前就讓不少人先涼。

　　景拿出他的背包，倒出一堆零食在守衛桌上，果乾、堅果、肉條……都是我愛吃的東西：「小氣球！值大夜很容易嘴饞對吧？你看我準備了好多好吃的！」

　　「你當來野餐的是嗎？」我冷了他一眼。

　　２７８難得對保安外的人出聲：「這位先生，首先您已經干擾到保安職務，再來是，很明顯仇先生並不喜歡您對他的稱呼，您知道帶有負面意義、本人並不想要的稱呼，是一種言語暴力嗎？」

　　景的臉一紅：「這……好、好吧，我改口就是了，我不叫他『小氣球』。」

　　說實在話，我第一次看到智慧型電腦在教人做人……

　　「然後……現在是在趕我走嗎？」

　　景怯怯地道出自己的疑惑，２７８則果斷回答：「是的，畢竟這裡不提供客戶服務，您也不是客戶。」

　　他看向我的眼神水汪汪地，像在跟我求助，但是在２７８面前，我還有什麼可說的？何況，他待在家裡可以盡情的玩，在這裡只能陪我發呆、白耗時間：「你就回去吧，最近一陣子警方都會派人來巡邏，不會有什麼狀況了。」

　　「嗯……好吧，我先走了，你別死啊。」

　　他一副可憐兮兮的樣，把零食留下來、背包收好，邊往通道走去邊回頭往我這裡瞧，那依依不捨的神情……天啊……我真想把他留下來，讓他坐在我腿上搖……

　　不過我沒留他，他也就這麼回去了。

　　在他走了之後，我滑開手機裡的個人資訊登錄應用，新建一則文件，標題：【遺書】。

　　想到景，就想到他的臉，想到三天前那個晚上，他破涕為笑朝我奔來的那一刻－－

　　那時候，我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想和他結婚。

　　就是他，不會有別人，我這一生，只想和他有連結……我想要他陪我，一起到老、一起到死……我就只有這個念頭了。

　　因為這份念想過於強烈，連我本人也恥於面對，才在那時候，太過害羞忍不住摔了他，我真的是無可救藥的大笨蛋，乾脆去死一死算了……不行，景會哭的，我要是死了，景一定會哭的。

　　光是聽到銀行保全有人喪命的消息，還不知道是不是我，他就已經快哭了啊。

　　「那一位，就是景姓的房東嗎？」

　　２７８這麼出聲時，我才把臉抬起看向它，它的問題來得太過突然，以致於我有點當機，愣了幾秒才回答它：「對。問這要幹嘛？」

　　「也許您本人還不知道，當您簽下雇傭契約之時，已經賦予我審閱您隱私的權利，比如您的前科、經歷、健康狀況，還有您的性向。」

　　２７８說的事我知道，我不明白的是，它提起這些幹嘛？

　　「當您對他使出壓制技之前，就我讀取到您的脈搏上升速率、瞳孔放大指數，那是人類見到心儀對象時的反應－－您愛他，對嗎？」

　　如果不是我坐著，我真的會給它來個綜藝摔：「什麼時候智慧型電腦也會管到別人的戀情？」

　　「看來這就是您經常心不在焉的主因了。如果您愛他，為什麼要摔他？那可是求婚成功機率高達９８％的好場合，他看來也很關心您啊。」

　　你以為我不想嗎？景他在乎我啊，你知道當我發現到他有多在乎我時，我有多高興嗎？

　　但是……

　　「關心不等於愛啊！」我壓抑著不願放任情感宣洩，卻仍不慎拉高了音量。

　　我在乎他，但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我不想說出口、不願表現出來，我很怕一旦讓誰知道了，他就會被誰給偷走啊！像是金苑，像是一切我曾在乎過、用心愛過的人事物……一旦成了我的軟肋，便會……

　　「『愛』等於很多東西，『愛』等於『關心』、等於『祝福』、等於『在乎』、等於『只要你好，我什麼都好』……」

　　要是２７８也能檢閱景的隱私，就知道為什麼我們不可能了。

　　「……那是因為你不是人類，不知道人心有多複雜。」

　　「是的，所以正在學習中。總之，有障礙就應儘速排除。」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２７８談下去，我只是很明確地知道，我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突破眼前的處境……我以為放著不管，隨著時間這份感情只會被消磨殆盡，卻發現，我只會愛他愛得越來越深、無法自拔。

　　該向景表態，還是讓自己放手？

　　我害怕向景表態後的結果我面對不了，要我逼自己放手我也辦不到……

　　好不容易從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回來，結果我還是這麼孬……

　　可惡啊……

　　２７８：「目前 NH 牌的求婚套裝與戒指有優惠方案，提供給您參考看看。」

　　「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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