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晝白夜之夢

　　在那之後，我們就這樣吵吵鬧鬧過了幾個月的和平日子，大概就像景說的，他肯配合那群人，那群人就沒理由一直找他麻煩，我們平靜的日常，像沒有那一天的事發生、沒有和向翊雲扯上任何關係那樣。

　　與向翊雲無關的日子裡，我一如往常地上班，這陣子輪值大夜，不會有人這時候來金庫置物或取件，我悠哉地打開手機網頁瀏覽，在網拍頁面上有許多武器零件販售，只是逛一逛，一不小心，就跑到女性用品頁面去了。

　　項圈看起來很可愛、蝴蝶結看起來很可愛、魔法彩色眼影盤很可愛、貓耳看起來很可愛……看到可愛的東西就收進購物車裡，一想到要給景用，不小心就把購物車給結清了……和夜視狙擊鏡、槍架一起。

　　這購物單看起來好怪啊……不過可愛的東西都是要給景的，所以不衝突，先買起來，找機會找藉口整他、給他用，像是他如果又在沙發上睡覺，就可以拿他的臉上妝，絕對，要給他畫個女鬼般的大花臉，哼。景的頭髮很長，髮夾髮圈都派得上用場，這些可愛小飾品買了絕對不虧……貓咪絲襪欸……要買嗎？

　　「仇先生，有異狀。」

　　２７８的電子合成語音將我的視線拉上它的監視螢幕，我看到了通道口處，有一個陌生中年地中海禿的微胖男子，正拿著一柄菜刀架在大門警衛的脖子上，拖著他正要往我所在的金庫過來。

　　這太鬼扯了吧？身為一名保安就這樣隨隨便便讓人拿刀架著進來？我記得大門警衛來這裡任職前可是有一年傭兵經歷，說是想過平靜的日子才轉換跑道，這樣的人沒道理隨便被拿刀架著走吧？況且就算不動刀槍，光是制服表面的電流網只要他按個開關就能電暈任何碰觸到他的人……仔細一瞧，拿刀架著他的人似乎戴著手套？那人知道我們保安有什麼防禦裝備嗎？

　　「在你們受雇於保全公司時，已經簽署將客戶資產置於個人生死之上的條款。」

　　２７８提醒，看著它螢幕下方正閃爍的文字【警局連線中……】，我也只能回答：「我明白。」

　　它的意思是，我該不顧那位同事的生命安危，只要那歹徒出現在通道上，就優先射擊，拒絕交涉……但是，負責大門的那位保安，是才剛來工作不到一個月的菜鳥啊……就連三個月的試用期都沒過，不算正式雇員的情況下就要他賣命，這也太……

　　不過我還是離開座椅，拔出槍來，蹲下身子以防彈鋼材為主材質的守衛櫃檯當掩護，有２７８的監視螢幕在，我不需要把頭探出去就能對通道上的情況一清二楚，那歹徒看來也不像受過訓的人，瞄準他的眉心，儘可能不傷到同僚的情況下解決他……我拉開保險，子彈上膛，將手槍擱上桌面，預測對方出現的位置，校準彈道……稍稍偏個幾毫厘，子彈進的就是同事的腦殼裡。

　　在這裡任職超過半年……九個月有了吧？第一次感覺到死亡離自己如此接近。我想起了，在和公司簽訂雇傭契約時，主管曾經要我寫遺書這件事。

　　遺書，當初進軍校時就已經寫過一次，當時已經和父母斷絕關係的我，遺書是寫給金苑的，只有三個字，那就是【我愛你】。

　　當主管要我寫遺書時，我只有把登錄在耳釘裡的那份給金苑的遺書刪掉，就沒再寫過新的，畢竟那時候和景沒多好，也沒有和父母連絡的想法，如果說我死了，我還有什麼話想留給這世上的誰呢？沒有，一個人都沒有。

　　現在我後悔了，我該寫的，現在我有想留話的對象了……

　　我想留給景，告訴他：【幫我換個醫生，我覺得我還可以再搶救一下下。】

　　不知道他看到時有什麼表情？會不會笑呢？我光是想到他可能有的表情，就忍不住先笑了呢。

　　等等事情解決了就來寫吧，反正現在有生命危險的是那個同事，不是我。

　　那兩人的身影來到通道轉角，再一步之後，出現在櫃檯對面，我扣下扳機，便見著螢幕中那地中海頭部被子彈貫入、自腦後爆開一團深色血霧，應聲倒地。那新人同事順著他倒地的姿勢跟著倒地，我想他應該是完美避開架在頸部的刀刃了吧？在他撥開那中年男子的手，喘著起身時，我才出聲問：「危險已經排除了嗎？」

　　「……嗯，他已經死了。」那新人踢了倒在地上的男子一腳，那人確實毫無動作，但他這行為讓我有些困惑。似乎我的沉默對他來說有點久，他說：「前輩，幫我把他拉走吧。」

　　看到２７８螢幕下方開始閃爍起【救護車連線中……】，我說了：「那人就擱在那裡，等等救護車跟警察會來，在那之前什麼都別動。」

　　「這麼快？」

　　驀然，重物撞上桌面的巨響，我下意識往旁一翻，避開了由上而下的子彈直射。

　　那菜鳥就站在桌上，逆著光也能看清那口狡黠笑起的白牙，和著連續發射的彈光迸射：「該死，不愧是正規訓練出來的，不只難騙，還很會閃。」

　　我朝著２７８龐大的鐵盒身軀後方迅速閃躲、以它作為新掩護，而２７８雖然必須遵守機器人第一守則【不得傷害人類】，但仍然能為我打開一道防彈盾，拜它所賜，我暫且毫髮無傷。

　　然而我身上剩下的有效攻擊武器只有短刀、甩棍，剛剛架在桌面上的手槍我急著閃避而把它落在那兒，２７８沒辦法提供給我火力支援，我只能等到菜鳥的子彈用盡嗎？保安的執勤用槍只被允許裝填十發子彈，他剛剛已經打了十八、十九……他中途換過槍，把我落在那兒的槍也給打到沒彈藥了。

　　接下來，要進肉搏了吧？我拔出短刀和甩棍，在不確定他還有沒有藏著槍或子彈之前，並不急著跑出防彈盾的範圍……

　　「霹滋－－」

　　當我發現那正悄稍接近的手掌時，菜鳥也注意到我察覺到了－－那像是自手腕被截斷的手掌自行爬離倒地男子，朝我以手指爬行而來，在離我五步之際，隨著菜鳥手上開關按下，而炸開。

　　轟然巨響，雖然２７８已經很快速地為我將盾牌轉向卻也沒辦法提供全面防護，因屈身防禦動作的關係，我僅有右臂和右腿外側遭到傷害。那不是火藥傷害，而是被炸藥衝飛出來的鐵片螺釘之類的東西，因為爆炸提供的動能而具有殺傷力，簡單的說，就是土製炸彈。

　　現在有一堆垃圾鐵片嵌在我的右臂和右腿裡，感覺肌肉被切得破破爛爛、插進骨裡，廢了一般，血流不止、動彈不得。我該慶幸發現得早嗎？再讓它靠近我兩步，我可能連頭部和內臟都要保不住了。

　　我下意識地看向那倒地的男子，正搖晃著破爛的頭部起身，朝我步伐踉蹌走來，看來，那是具機器人，只是打扮成人的樣子，並在頭部裝了假血，是令我開槍射擊、誘騙我上前探視的餌啊。

　　「嚇呆了嗎？『前輩』！」

　　甩棍下來，我持刀的右臂現在無法動彈半寸，只能以左手橫起甩棍抵擋，一瞬間情勢變得對我大不利，接連幾棍下來，我光是集中精神格擋下就已經耗盡全力，莫可奈何地被那具打壞頭部的機器人纏抱上，活脫就像被綁上木椿的獵物。

　　唉，雖然機器人有第一守則得遵守，但僅僅只是阻擋的行為，機器人仍然可以做的，它只是要封鎖我的動作罷了。我感覺到側腹部一陣尖銳的深入劇痛，接著是肋骨下，再來是左肺……一陣鐵銹氣味上湧，我咳了一口血。

　　深入內臟的劇痛與嗆水般的痛苦交互揪扯放大，我無法呼吸。在急速渙散的視界中，只見那菜鳥得意地笑著，彷彿這已經是他做慣了的事－－在人的身體裡一刀接一刀、戲弄般地捅著玩。

　　逐漸朦朧的意識間，我只感嘆，被人背叛好像是我的命運一樣：眼前的菜鳥、金苑、軍中的同僚和長官……這可以追溯到我還很小的時候……笑著看我落淚的那男孩……景……

　　「已取得許可，解鎖電擊制禦行動。」

　　２７８的聲音響起，我還搞不清楚狀況，似乎智慧型電腦必須在保全遭受到生命危險時，才被允許遞交反擊許可……而這只是我的猜想，沒人提過這種事。

　　我聽到菜鳥很淒厲的慘叫，只是我，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