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晝白夜之夢

　　許久以前的廣告標語：

　　「『心象呈色』，隨著心情改變虹膜與髮絲呈色的全新科技，經過國家嚴格安全認證，連幼童使用也能安全無虞，讓您的秀髮與魅眼隨時展現您的情緒，因為您的心情，將成為人群裡最閃耀的一顆星！」

　　過去，曾有款革命性的染色技術問世，通過植入色素覆寫人造細胞，將『會因為情緒變化而變換髮色瞳色』的幻想變成真實，從剛開始的開心、生氣、傷心三種情緒呈現黃、紅、藍三種顏色，到更細膩的情緒七變化，僅僅半年。當時該生技企業於商促活動上推出抽獎，母親抽中一人免費心象呈色，便把才剛四歲的我，送去施加了這樣的染色技術。

　　對他人來說，辨別這個人的情緒只需要看他的髮色便一目瞭然，似乎相當有趣，對當時的我來說，能像螢幕裡的人物改變頭髮與眼睛的顏色，很好玩，我沒想過這會變成一個惡夢－－

　　我很好玩，對其他小孩子來說，我也的確像玩具，很好玩。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黑髮藍眼的漂亮小男孩從我手中奪走我的勞作、當著我的面撕爛，理由只是：「欸！快變色呀！會是生氣的紅色還是傷心的紫色呀？變色龍！」

　　他笑得天真無邪、很是好看，其他孩子們也跟著他哈哈大笑……當時，我哭了，哭得很是難過、很是傷心，因為那個勞作，我本來是想送給他的，我很用心的做，連老師都誇獎我很細心。

　　年紀尚小的我，還不懂心碎兩個字怎麼說，便已經嚐到這樣的滋味。

　　然而，那只是個開始罷了，在那之後，各式各樣的欺凌手段傾巢而出，現在我完全不想回憶起來，他和其他孩子是如何裝作反省道歉的模樣，給我禮物和點心後再把那些東西弄壞或澆上髒水，就為了看我高興到憤怒、開心到悲傷的髮色變換。

　　他很聰明，不會直接用打的讓我受傷、讓我留下受虐的跡象，所以就連我的爸媽，也一直查覺不到我受到霸凌，無論他們接我回家時我哭得多傷心，老師也只會告訴他們：「其他小朋友不小心弄到他的東西，他們道過歉了。」

　　是的，他們只要裝作不小心，再道個歉，大人就會以為他們是乖孩子了。他是個頂著天使面孔、做出惡魔行為的小孩。

　　這樣的行為持續了一年還是兩年？直到我不願意再去上學，父母太過擔心送我去看兒童心理醫生，醫生才讓他們知道，我的抗拒上學行為是源於遭受同儕太多壓力，並且不只有我，許多接受心象呈色技術的孩子都面臨了這樣的問題。父母接受醫生的建議，透過手術移除該項技術所植入的人工細胞，但從那之後，我的頭髮和眼睛便是銀白色，不再是和父母一樣的黑色髮、棕色眼睛。

　　之後和那帶頭欺負我的小霸王同間國小不同班級，一直到升國中時才不在同間學校讀書，這就是為什麼我能一見到他就認出他來的原因，因為直到升國中前，我仍能在下課時間見到他－－雖然他早對我失了興趣改去欺負別人而忘了我的存在。

　　而心象呈色技術，新聞報導開始出現質疑聲浪，許多霸凌事件浮現檯面，受害者甚至包涵成年人。在那之後，個人隱私法增加新的條例，將『情緒』也列為隱私之中，未成年兒少不得接受侵害個人隱私的手術或技術，必須成年才能由自己決定是否接受那樣的手術或技術。沒多久那樣的技術便不再被人使用，畢竟，人是越成熟越明白情緒必須隱藏的智慧生物，藏都來不及了，哪還可能想被人一目瞭然？

　　就拿現在來說好了，換過室內拖鞋跟在他身後，我可不想讓他發現此時我正回顧著孩提時的惡夢而憤恨交加，我想著，這也許是上天給我的大好機會，要是能簽下這租約，日後弄他的機會多得是。

　　「就是這房間要出租。我是先把床具之類的東西都撤走了，如果你有自己的寢具能直接拿來放，沒有卻馬上要住的話，我也可以把舊床具拿出來給你。」

　　他打開房門後，我看到的是一間刷得白淨的空房，單人床、床頭櫃、衣櫃、一副桌椅，就五個基礎物件，空盪得宛如今早我收拾好的宿舍，毫無上個人殘留下來的生活痕跡。他補述：「如果你想換傢俱也行，但最好是能住超過三年，不然舊傢俱必須得處理掉，還要準備一套新傢俱給下個租客，我不想在這上面白白浪費錢。」

　　「今天就入住行嗎？」

　　當我這麼問時，他似乎有點訝異地睜大眼睛呆了一下，隨後撓撓腦後：「啊，你想租是可以，不過我也有選擇一起生活的人的權利，不然這樣好了，先一個月試住，這段時間租金按日來算，你想搬出去隨時能搬，一個月後再看我要不要給你續租，到時候再打長期租賃契約吧。」

　　我不太懂他本來就是開出可以即時入住的條件，又為什麼突然改口說可以試住、打長期約再緩緩？不過這倒便宜我了，如果我找到的工作比較遠，不就正好馬上可以改租到其他地方去嗎？也不需要被吃掉定金了。

　　我點頭同意：「好，就這麼定了。」

　　他盯著我瞧，從頭到腳：「你遇到什麼事了才這麼急嗎？」

　　『是啊，急著弄死你啊。』這樣的心情，被讀到了嗎？我連忙扯起笑容：「這……說來也是難以啟口，其實，今天剛被分手，沒有住的地方了……」

　　「喔，你住女孩子家靠女孩子養你？」

　　那微蹙起的眉頭，顯然……

　　我連忙反駁：「不，我剛下部隊，沒別的地方住想去她家住個暫時，我不是小白臉。」

　　「你沒自己的家嗎？」

　　「這……因為跟父母吵架，回不去，也不想回去，何況我已經二十好幾，也該獨立自主過自己的生活，回家會被說啃老也不好聽。」

　　「喔……」他輕嘆口氣搔了搔頭：「啊，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我就不問那麼多了啦。剛下部隊就被分手，你是被兵變喔？」

　　「看到她有別人了，應該是吧？」我垂下了頭，雖然沒看他和仲介的表情，但明顯感受到同情氾濫的視線。不知是不是太過尷尬，仲介笑了笑就打算溜了：「看二位似乎已經談妥，我為二位簡單立個短期租契，那我還在工作中，就先離開了？」

　　「喔，好啊。」他這麼回答，當仲介拿起平板輸入完表格後交給他審閱，審閱後仲介再拿出掃瞄器，他撩起右耳上的黑髮，露出耳釘讓仲介掃瞄……原來他的基本身份認證也是耳釘嗎？在右耳上。

　　「仇先生，輪到你了。」仲介笑了笑，把平板給我審閱，看著那上方的出租人名字【景毓】……我果然沒認錯人。欺負我的孩子很多，我只記得帶頭的那個，就是這名字，而難免暗暗咬牙。

　　看完後，輪到我將左耳的耳釘給他掃瞄。掃瞄完後，他調侃道：「二位真是有趣，身份認證大多不是戒指、耳環就是鍊墜，耳釘的人不多，偏偏兩位就是，還一左一右，簡直像約好去跟戶政申請似的。」

　　這種調侃真心令我作噁。

　　「幹巧合而已啦。還在工作就不留你吃飯了，如果之後還有其他的案子再拜託你幫忙啦！掰！」

　　誰想跟這種人有這樣的默契？但看著他把仲介推出門去，我的視線便落在他那看起來很緊實的小屁股上……他的腰不粗，全身上下沒什麼脂肪感，屁股也……

　　啊，我在想什麼呢？一定是在部隊裡憋太久，本來想著今天可以跟金苑在床上滾一整天，肯定是飢不擇食了。不是都說一出部隊母豬賽貂蟬嗎？我喜歡的可是適合女裝的漂亮男孩，怎麼可能看上這種大隻佬……

　　其實也沒很大隻，比我矮一個頭，肌肉量一般，就是沒多少肥肉而已……

　　「呼，這樣舒服多了。」仲介一離開後，他原先穿好好的牛仔外套就脫扯到手肘上，露出肩膀與上臂，不穿好又不肯脫掉是？？？但是，帶點肌肉的肩膀挺……不行，我在想什麼？！

　　「喔，你的行李呢？就這一箱？」

　　被他一問，我連忙掩住口鼻，就怕真流了什麼東西出來給他瞧見：「還有一些在車站，晚點我去領回來。」

　　「嗯，沒事那我去打活動了，你慢慢忙吧。」

　　他一派輕鬆地說完，走向客廳邊幾乎佔了三分之一區域的大型機械空間，雖然我沒玩過，但一見到就認得出來，那是極為昂貴的全境虛擬遊戲機－－三百六十度虛擬實境，搭配裝置在身上的動作紀錄儀，實現宛如踏進異時空的真實打鬥快感。

　　那是很高端的玩家設備，不僅是設備高階，就連玩家也得要有足夠體力操作，難怪他身上沒怎麼長肥肉……等等，我冒出了個疑問：「你平常沒工作嗎？」

　　「我不需要工作，畢竟，你工作賺來的薪水，就是要養我的啊。」

　　回頭邪魅一笑，他把剛打開的棒棒糖含進嘴裡，那側臉，騷得我渾身發熱，心跳亂得難受。

　　他是惡魔，長這麼大了依舊是個惡魔，在幼時輕易讓同齡孩子隨他起舞，而現在，依舊高高在上，輕易就把金苑賜予我的這幾小時心碎心傷給踩在腳底下，磨成沙土，一點渣灰也不剩。

　　「喔，因為我跟你還不熟的關係，所以要先提醒你，看見在客廳裡到處轉的那台清掃機器人吧？它跟警局有連線，也同時記錄我的脈搏速率，要是我出事了警察可是會馬上衝過來的，這就是為什麼我敢找人合住的原因。沒事別亂動歪腦筋，有困難可以找我商量，就這樣。」

　　他在機台外換好一雙氣墊運動鞋後才起身進去機台，並拉好隔簾像是遊戲中不想被打擾。看不見他後，我才轉頭去看那正在牆角移動、不到我膝蓋高的半圓白柱體，頂上一行液晶顯示器正亮著安全的綠色燈號，他說的應該就是這東西，號稱全能管家智慧型機器人，一般只有有錢人才需要。

　　「喔幹不要我一不在你們就一直輸啊！」

　　隔簾裡傳來他的怒吼，我想那是連上網路跟其他人一起玩的遊戲吧？

　　看起來很有錢，長得又可愛……不，他長得不可愛，看起來很好吃……不，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好吃，媽的我好混亂，只明確了一件事：我並不是想追求他，只是想上他。

　　他的外貌不符合我的喜好，我喜歡的是金苑那樣，天真、可愛、純情的大男孩，而不是他這樣有點肌肉、每一個舉止動作都像在勾引人的騷貨。我並沒有想像追求金苑那時候一樣，呵護他、陪伴他、愛他，把精神與時間全部給他，把心臟與靈魂奉獻給他，為了他把未來藍圖全部抹消重畫，珍而重之地擁抱他親吻他……我只是想讓他在我身下哭叫個不停。

　　看了看那台機器人，嗯……

　　才剛下部隊而已，我還沒那麼想直接入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