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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神哪,如果您要給予我試煉,為何不賜予我與之對抗的能力和勇氣?』

  

  『我願意獻上我的血,只求您的救贖,』

  

  『神哪……』

  

  

  

  新來的十歲孩童,和其他的孩子有點不同。

  

  首先,他有一雙閃爍金光的淡綠色眼睛,儘管他看起來和其他孩子們一樣骯髒、瘦小、黑髮、皮膚黝黑,但那雙眼睛相當不同,在這裡的所有人都是黑眼珠,而第一次見到那麼美的眼睛,有人感到好奇,有人驚訝不已。

  

  再來就是,總是一口氣帶上五、六個孩子回來的主人,這次卻只帶這個孩子而已。就連管家也感到好奇地一直打量著那孩子:「雖然髮色膚色和我們差不多,但五官看起來像外國人哪。」

  

  身披織錦長袍、頭頂以寶石裝飾的頭巾重重覆起、雙手指節與頸上裝飾著不少黃金寶石的奴隸主並沒回答他的管家,只將那孩子推給管家:「隨便找個差事讓他去幹活。」

  

  「你的名字?」接住那孩子的管家冷冷地這麼問。

  

  「赫勒敦。」那孩子站直了身子,儘管看著瘦弱,半斂的綠瞳卻隱隱透著一股不屈服的尊嚴。

  

  「赫勒敦是嗎?」管家以著粗糙長繭的手指提起孩童的下巴,仔仔細細地觀察著那淡綠色眼睛,接著,無情地開口:「在這裡你是主人的牲畜,看著主人和我時不得用如此無禮的眼神,清不清楚?」

  

  「是。」孩童雖然嘴上這麼回應,但眼神與姿態卻不見收斂之姿。

  

  急於立威,管家怒起臉,舉起手上的短鞭正要朝他揮下時,卻被主人冷淡的聲音擋下了:「不能打,我只讓你給他活幹,不能損傷他。」

  

  「咦?是!是的!」管家只得連連叩頭應和,心想著主人應該是想把這孩子轉手賣更高的價錢,才不讓他打傷:『也是,雖然在我們眼裡很普通,但似乎在外國人那邊能賣到不錯的好價格,是外國商人眼裡的好貨啊……』

  

  於是,新來的孩子和其他孩子待遇從第一天開始,就如此不同,但那也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

  

  這裡是奴隸主的莊園,作為主人的巴桑.卡里.迪亞修.伊本亞齊德,擁有十名侍妾與百名奴隸,是此座城裡最富有的人。他既買賣奴隸,也將手下的奴隸出租給急需短暫人力卻養不起大量奴工的工廠,所以奴隸們也細分著等級,留在莊園裡當傭人的,是日後還會轉手售出的『商品』,出租出去的奴工,則是賣剩下來的殘次品,只待被榨盡最後一滴血汗,掐斷了呼吸,才能從這樣悲慘的命運中逃離。

  

  看似富麗堂皇的莊園裡,是充斥著黑暗的絕望監牢,只有新來的孩子還不知道。

  

  幽暗之處,滿佈憎恨與詛咒的多隻眼眸,在等待著飛鳥墜地一刻,為牠獻上汙濁的暴力。

  

  

  

  『痛……好痛……神哪……求您……救救我……』

  

  即將失去意識前,被六名少年拳打腳踢的瘦弱男孩只有這樣殷切的祈求。

  

  日復一日,一樣是奴隸的少年們將對命運的不平與憤怒發洩在比自己更弱小的孩子身上,方能從抑鬱與勞苦的長時間工時中稍微得到一點喘息,反正他們生存的環境,並未鼓勵他們同情與悲憫。

  

  所以當他們停下怒毆狠踹的攻擊時,倒地並且視線已開始模糊的孩子也相當意外。

  

  上週才剛來的,名為赫勒敦的孩子就站在不遠處,雙手各提著裝滿水的木桶,經過飼養馬匹牲畜的莊園後方此地。

  

  「看什麼?」「再看連你一起揍。」

  

  雖然嘴上撂著狠話,但那些較大的少年根本不敢對赫勒敦動手,管家都被喝令不能出手的孩子,要是打傷他要受到多重的懲罰,他們想都不敢想,而只是扔下被打得無法動彈的孩子,往附近租用他們的織布工廠去繼續他們的工作。

  

  在他們離開後,被打的孩子才勉強撐著身體的疼痛起身,他想向救他的孩子道歉,然而在視線逐漸清晰時,只見那名叫赫勒敦的孩子正站在柵欄旁小木梯上,忙著給馬匹清洗身體。這才想起似乎晚點主人要用馬,管家吩咐過要把馬匹清洗得乾淨發亮。

  

  然而,他還是認定是那孩子的出現救了自己,而上前,以著疲弱無力的嗓音:「謝……謝你……」

  

  「……」赫勒敦只是轉過頭來看他一眼,然後回過頭去,用最後一勺水沖上馬背。

  

  

  

  

  在樹下蔭涼處,負傷的孩子正乖乖坐在樹根上,讓赫勒敦為他上藥包紮。

  

  他沒想過看起來很冷淡的、新來的孩子,居然會熱心到為他跟大人討來傷藥與繃帶,過去他受傷所有人都是置之不理的冷漠,而在此時有些受寵若驚。

  

  「我……我的名字叫拉希德……因為是孤兒……所以……」

  

  見他話語停頓,赫勒敦頭也沒抬,冷淡地:「我們全都只是主人的牲畜,不管是被家人賣來的、被騙來的,總之,不想講可以不要講,也沒人感興趣。」

  

  明明看起來只有十歲左右,赫勒敦說起話來的老成讓拉希德相當意外。雖然很傷人,但他說的是事實,拉希德垂下了頭:「對,你說得對……沒人感興趣,比我淒慘的人到處都是。」

  

  「這樣就可以了。」赫勒敦剪斷了打好結後的繃帶。

  

  在他處理完後,拉希德很意外地看著自己手腳上被細心包上的潔白繃帶,表示:「哇……你好厲害,我自己都沒辦法綁得這麼好看。」

  

  「……」

  

  看著沈默不語的赫勒敦正收拾著醫療用品與消毒藥水,拉希德又接了話:「你為什麼要幫我幫到這種程度?這裡的人,沒有這麼幫助過我……」

  

  閃爍著漂亮星輝的淡綠色眼睛朝他看了來,沈默了半晌,才回過頭去將借來的用品抱在懷裡起身,低語:「……因為你說了『謝謝』。」

  

  「哎?」

  

  「無功不受祿,既然讓你說了『謝謝』,我也應該做些值得讓你開口道謝的事。」

  

  見他回頭走向莊園後方成年僕人們忙活的廚房,拉希德立刻跳起身,跟上他的背影,笑了起:「你真是我見過最有趣的人了。」

  

  「……不要對我笑。」側過臉見到拉希德臉上堆著笑容,赫勒敦低聲提醒。

  

  「咦?為什麼?」拉希德雖然笑著,但仍然不明白。

  

  「跟我走太近不會有好事。」

  

  那有如飄在風裡的碎羽,像只願讓拉希德聽見,如此幽微。

  

  但是,對拉希德來說,卻像見到了希望之光。

  

  『啊,神哪,您聽到我的祈禱了。』

  

  『他一定是您派來拯救我的,對吧?』

  

  『作為神的劍、神的盾,保護我,不受邪惡侵擾……』

  

  

  

  「『赫勒敦』是很久以前很有名的學者的名字,對吧?」

  

  利用吃飯時難得的休息時間,拉希德又纏上赫勒敦。儘管他們小奴隸吃的只是發酸長蟲穀物煮成的爛粥,但只要能向赫勒敦攀談上兩句,他就能遺忘滑過舌上嚥進喉內的噁心感,和疲憊身軀上的隱隱作痛。

  

  在地獄裡,他遇見了光。

  

  儘管那道光,看似就在眼前,卻伸長了手也碰不著。

  

  赫勒敦只是靜靜地吃著手上的粗硬饅頭。就算吃得不及主人家眷好,但至少不是酸敗的食物,在奴隸主的莊園裡,待賣的商品和賣不出去的殘品待遇就是如此不同,宛如天堂與地獄的區別。

  

  旁邊同樣是奴工的孩子看不下去,發著酸語:「拉希德,該不會已經想好當乞丐了吧?是想讓他分你點食物嗎?」

  

  一直沈默著的赫勒敦,在聽到這樣的話,才有了反應,看向一旁的拉希德,與他手上捧著的碗裡那糊得像黃泥、飄著幾點黑的粥:「是這樣嗎?」

  

  拉希德臉一紅,立刻反駁:「才不是!我才不是想要赫勒敦的東西吃!再怎麼差的東西我也吃得下!」

  

  見他捧起碗正要大口灌進嘴裡,赫勒敦突然出手扣住他手上的碗,在確認粥沒因此溢出後,才從拉希德手中搶過,並把只吃幾口的饅頭放到對方手中,冷淡地:「那個我不想吃,交換。」

  

  「哎?!」拉希德與一旁的奴工孩子們全傻了眼。

  

  赫勒敦先警覺地嗅了嗅、含上一小口,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拉希德慌了:「不、不要吃沒關係,我把你的饅頭還給你……」

  

  奴工孩子們竊竊低語起:「赫勒敦該不會出身很好吧?」「原本過著很好的日子嗎?」「感覺沒吃過苦,也不太懂事的樣子?」

  

  一見拉希德的手朝碗靠了過來,赫勒敦就像賭氣似地,持碗仰頭口一張,爛粥就這樣全沒了。最後回到拉希德手中的,只是隻空碗,拉希德只能看著赫勒敦起身去找清水漱口的背影發愣。

  

  直到旁邊的孩子開始來搶他手中的饅頭才將他拉回神:「哎你們幹嘛?這是赫勒敦給我的!」

  

  「一樣是奴工,只有你有好東西吃不公平!」

  

  「拿來分我們!一人分一口!」

  

  「才不要!」

  

  拉希德連忙把饅頭往口裡塞。雖然粗硬,但和著口水慢慢咀嚼出的甜味……

  

  這是他成為奴工後,吃過最好吃的食物了。喉頭不禁一酸,熱了眼眶。

  

  

  

  『但是,純真與善良,在這裡,是不被允許存在的。』

  

  

  

  也許是開了先例,到了用餐時間,赫勒敦才剛從廚子的手裡接過他的餐食,一轉身就讓其他奴工孩子搶得一乾二淨。

  

  眼睜睜地看著,拉希德滿心的歉意:「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的關係。」

  

  「不是,是我自己的關係。」赫勒敦看向拉希德手中的碗,與那盛滿了的褐黃粥食:「你們的粥是想吃多少就能拿多少的是嗎?」

  

  「呃……嗯……」雖然不是無限供應,但如果還有剩,想再要是不會被廚子刁難的。但是,赫勒敦畢竟跟他們不同:「你再跟廚子要一定會再給你的,不用那麼勉強……」

  

  「再要了也是被搶走的份,不用了。」

  

  赫勒敦從他手裡接過粥,緩緩地吹涼,慢慢地飲過幾口,遞回給拉希德:「趕快把剩下的喝一喝我們一起去向廚子要。」

  

  「嗯……嗯。」點了點頭,拉希德很快地喝完自己的粥,再和赫勒敦一起去找廚子。

  

  有生以來,有人願意和自己一起,就算赫勒敦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但拉希德,確實是因他而感覺到,孤單淒慘的靈魂被溫柔地撫慰了。

  

  同病相憐?不,就算不是相同的立場,也能成為彼此的支撐,一起面對這不講理的世界。

  

  

  

  「喏,赫勒敦有沒有什麼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

  

  夜裡,只簡單舖上一層草蓆的大房間石地板上,擠著三四十個孩子,他們的被子只是薄薄一層粗麻布,為他們保暖的只有雜亂的乾草。

  

  睡在最角落的赫勒敦,原先沒有孩子想和他一起擠,現在則有拉希德睡在他的身旁,在晚禱後,側著身看著他,細細碎碎聊著話:「我啊……想在高高的房子上……看看我們生活的地方。要是我能去當軍人的話……」

  

  隨意擱置在臉旁的細小手臂與指頭,全是傷疤。新的舊的……纏著被油漬染黑的繃帶還透著點褐紅。

  

  赫勒敦只是眨了眨那帶了點星光的眼眸,安靜聽著他說。

  

  「聽說當軍人能有很多香甜的米飯吃……有烤得香噴噴的雞肉、有很甜一咬就噴出果汁的葡萄,被人尊敬,走在路上會得到很多人的敬禮……啊……如果我能生在一般人家……」

  

  因營養不良而枯瘦的小小身軀,捱住了虐打與勞苦,但還能撐上多久?

  

  『但是當軍人,要殺死很多人才能過上你說的好日子。』赫勒敦在長久的靜默後,閉上了眼睛,只說了:「明天還要工作,早點睡吧。」

  

  「赫勒敦真的都不說自己的事吶。」

  

  拉希德嘴角微扯一笑,細細地說起了自己的事情,就像怕著現在不說,永遠沒機會說了似的:「我原本是寺廟的孩子,僧人只跟我說過,他們是在寺外撿到我的……一個被放在寺廟外,人家不要的孩子。僧人說,叫我別怨恨自己的父母,這世間很難過日子,他們一定也是逼不得已……幾年前,因為戰爭的關係……寺廟沒了。我到處流浪,被人賣到主人這裡……只用了五根玉米。」

  

  雖然赫勒敦閉著雙眼,但他的呼吸聲靜得聽不見,所以拉希德也只當他閉眼休息罷了。

  

  「如果……如果我能更有力氣、更強壯一些……不管讓我做什麼,都好……我想要更有尊嚴的,活在這世上……」

  

  宛如啜泣的低聲哽咽,就像告解。赫勒敦伸出他有點冰涼帶點厚繭的手,撫上拉希德的額頭,輕聲地:「你一定可以的,先休息吧。」

  

  只有撫養他長大的僧人曾對他做過這樣的舉動,然而那已是久遠到泛黃的回憶。

  

  讓赫勒敦再度睜眼直視著的,是手被猛力揪往柔軟的臉上、沾染著溫暖水漬的觸感……眼前瘦弱無助的男孩就像拿他的手當抹布,不停擦拭著從眼眶滾滾落出的淚珠。

  

  只是蹙起了眉,靜靜地任拉希德流淚。

  

  拉希德只是想和一般的孩子一樣,有飯吃、有床睡、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有人疼愛……然而,其實很多孩子,都沒有這般好運,生來只是沒人要的垃圾、或是賺錢工具,用完即丟。

  

  「告訴你……赫勒敦,我在這裡看過好幾個奴隸,他們受傷、還是生病,不能動了,就被管家拖出去,再也沒回來了……聽說快死了就會被拖出去丟掉,最後只能被老鼠啃掉身上所有的肉,就這樣動也不能動慢慢死掉……我總有一天也會那樣死掉吧?我不要那樣。」

  

  「誰說的?」赫勒敦只覺得不是埋了就是燒了。

  

  雖然是不知道哪些孩子說來嚇唬拉希德的,但他信以為真了,緊緊握著赫勒敦的手,如起誓般地低語:「要是有機會,我們一定要逃離開這裡……一定哦,赫勒敦。」

  

  「……」赫勒敦沈默了。

  

  「如果有好心人買下你,你一定別忘了我哦……」

  

  赫勒敦沒有出聲,只是看著拉希德像哭累了,垂下眼皮,就這麼緊握著他的手睡著了。

  

  「傻子,我出現在這裡,可不是為了救你啊。」這才緩緩地低語。

  

  「……我也不是要你救不救我……我只是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得到了夢囈般的回答,再度讓赫勒敦擰緊了眉間。雖然想說自己說不定很快就會死、幫不了拉希德什麼忙,但感覺會得到讓他更困擾的糾纏,而索性不說了。

  

  所謂的期盼與希望,只會帶來更多莫可奈何的失望罷了。怎麼這孩子就是不明白呢?

  

  

  

  跟赫勒敦在一起,對拉希德來說是有好處的,那些過去常欺凌他的少年們不再找他的麻煩,轉而找其他奴工孩子的麻煩了。

  

  只在一星期後的莊園後庭,就又是目睹那些大孩子欺負小孩子的場景。

  

  「看什麼?你囂張不了太久的!赫勒敦!」

  

  在發現赫勒敦與拉希德一同站在稍遠處看他們圍打著三個奴工孩子時,他們停下手,對赫勒敦叫囂著,並悻悻然地離去:「等你也變奴工我一定照三餐揍你!」

  

  被打得全身是傷的孩子們,只是起身向赫勒敦行揖,便抱傷離開了。

  

  「真是沒禮貌,他們應該向你道謝的。」拉希德小聲咕噥著。

  

  「為什麼?」赫勒敦語氣平淡地提著裝滿飼料的木桶轉身去餵食主人的家畜。

  

  「如果不是你在,那些大孩子會把他們打得斷手斷腳。」只是利用上茅房的時間偷偷來找赫勒敦的拉希德這麼回答。

  

  然而,從來到這裡一直沒什麼表情變化的赫勒敦,卻扯起一笑:「所以如果主人賣不掉我,他們就會把我的手腳打斷嗎?」

  

  他的反應看傻了拉希德,在倉促的考慮一下後立刻搖頭:「不會!不會賣不掉!你一看就是賣得掉的孩子,所以主人才會讓你待在莊園裡……啊不好!我得快回去工坊,被工頭發現換我會被打個半死!赫勒敦!吃午飯時我再來找你!」

  

  「別來找我……」

  

  話未完,拉希德已經跑不見影了。跟第一天見到他時那奄奄一息的模樣相比,現在精神奕奕、步伐輕快,判若兩人。

  

  但這對赫勒敦來說,卻不是好現象。

  

  「明明是奴隸的生活,怎麼看你好像過得挺舒適的?」

  

  發出淺笑聲的,是一名身著軍服的男子。在熾炎日光之下,一手輕推軍帽帽簷,看向以竹籬簡單圍起的莊園後庭內,神情略顯輕薄。

  

  「怎麼可能舒適?每天吃些壞掉的東西還要做工,這身體已經快撐不住了。」赫勒敦放下已倒完飼料的空木桶,轉身來到竹籬前,和同樣邁步靠近的軍官,只離竹籬半公尺:「專程來這兒有什麼事嗎?」

  

  「如果只說是來關心你的,你相信嗎?」軍官以著笑意回答。

  

  「別耍嘴皮子了,穆塔茲上校……」赫勒敦以著輕到令人聽不清的話音,低語:「我的導師。」

  

  軍官揚著笑意,從軍靴內側抽出一柄十字形、刀柄與刃一體成型、長約二十公分的鐵製短劍,若不看約十五公分的刃部,它看起來就只像是被打磨得光滑的刻花十字架,簡單而聖潔的兇器。他將它交給男孩,低語:「再過不久就派得上用場,藏好它吧。」

  

  以新來的奴隸身份渡過兩星期容易被盯著的時日,昨日主人又牽進五名新奴隸,乍看之下,他的確是不受囑目了。赫勒敦收下軍官給的短劍,解開長袍胸襟,將它藏進前襟內側裡,再把衣領重新扣上,一如往常。

  

  軍官伸出寬大的手掌,撫上男孩的黑髮,貌似玩弄般地揉了兩下,便以著笑意轉身離開。

  

  赫勒敦只是靜默著目送他遠去,回過頭繼續管家交待的活。

  

  

  

  一如尋常的凌晨,各個工頭親自來奴工們睡覺的簡陋屋子提人,在他們粗魯的吆喝聲中,拉希德揉了揉乾澀的眼皮,昨晚做了夢,而流淚,而顯得幾分紅腫。

  

  天上的星星像伸手就能抓住,但他無論怎麼伸長了手,所抓住的只有淒冷的夜風。陷在與現實相悖的夢境裡,在夢醒一刻,都像墜身於地獄,一旦有希望,更顯得絕望……

  

  但現在不同,他的身旁,有--

  

  手指所碰觸到的高熱,立刻將他原先未清醒的思緒集中起,而慌張地觸碰起睡在他身旁的赫勒敦。雖然看似熟睡著,但他的呼吸像是很困難似地,吐著急促的喘息,而他的體表正因高燒而燙人。

  

  這嚇到拉希德了。

  

  在監工的工頭叫不出他而親自提著棍子進來捉他時,他六神無主地向大人祈求:「不好了!快去找醫生!赫勒敦生病了!」

  

  「閉嘴!那傢伙不歸我管也不干你的事!給我出來幹活!」

  

  脾氣暴躁的工頭舉起棍子,正想往十歲小奴工頭上揮下時,躺在地上的男孩微睜淡綠眼瞳,不知哪來的力氣起身一撲,原先要砸在拉希德頭上的棍子就這麼落在他的背上,發出極響的聲音。

  

  「赫勒敦!」一發覺好友用自己的身體護住自己,拉希德緊張得熱上眼眶。

  

  伏在他背上的赫勒敦勉強起身,以著虛弱到近似無聲的嗓音:「我沒事……你快去工作。」

  

  因為打了不是自己負責的孩子而顯得有些呆愣的工頭,這才回過神來怒起臉,一手提起拉希德的領子,硬是將他拖出了奴工睡覺的泥房:「給我去工作!該死的東西!沒用的廢物!」

  

  「赫勒敦!赫勒敦!」拉希德哭叫著:「他病得很重!不叫醫生他會死的!」

  

  「主人會處理的!你只要顧好你的小命就夠了!你這該死的東西!」

  

  工頭無情的大吼,年幼無力的拉希德也只能任憑處置,在心裡祈禱著:『神哪……您一定要救救他,他是個好人,不應該死在這種地方……主人啊,您一定要救救他,如果您還想賣掉他,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對吧……』

  

  泥房裡,見著拉希德被工頭帶走,赫勒敦也無力起身,只是伏臥在草蓆上,闔下了雙眼。

  

  只是原本就看他不順眼的孩子並沒放過這個機會,在往屋外去之前,狠狠地踢了他幾腳洩憤:「活該!」

  

  在沒有同情與憐憫的這個地方,衰弱不僅得不到幫助,只會引來更多的迫害。

  

  只是豺狼們伸爪扣上他的脖子,卻不敢置他於死,因為他,是食物鏈上層者的所有品。

  

  食物鏈最上者,在今日,終於來訪了。

  

  看他伏於地上淒慘地屈著身子抱著被踢傷的肚腹,身著高貴侍從服的男人只在意他已呈渙散的眼睛,是罕見的、閃耀太陽光芒的橄欖石綠:「嗯,就是這樣的眼睛,主人一定會喜歡的。」

  

  當下便拿出一皮革錢袋,交給身後陪同看貨的奴隸主,手指一彈,上來兩名作侍衛打扮、身後揹槍的男人,一左一右地扯起赫勒敦的手臂。

  

  「治病什麼的就免了,反正這孩子是活不過今天了。」

  

  男人們無情的低語。

  

  赫勒敦無力地任著兩名侍衛拖著他走,像是認為他病到連抬起手、撐起腳都辦不到,照理而言應該對他搜身的,男人們也忽略了。

  

  『一個病到快死的小奴隸能對我等高貴的主人造成什麼威脅?』

  

  以著戲謔的輕視,他們放鬆了自己的職責。以致於,當他們以著吉普車將新買到的小奴隸送到有如宮殿般富麗堂皇的建築物、將他扣到舖上波斯地毯滿室織錦的廳堂、送到穿著一身皇親國戚般貴族禮袍的主人面前時……

  

  「漂亮,真是漂亮的眼睛。穆塔茲上校說得沒錯,果然有這麼漂亮眼睛的孩子呵……」雖然一身華裳,五官卻揚起了野獸的獰笑:「太好了,我的收藏品……?」

  

  話音一止,男人愕然地看著已深插入胸的短劍,刃部已埋進了他的胸口,就像一把插在他胸前的十字架,鮮血順著刃上的雕花血溝奔流而出,噴濺上眼前咬牙狠瞪著他的孩童臉龐,那對發著金光的綠眸,倒映著他的死相。

  

  「你、你……」男人巨大的身軀因著急速流失的血液而頹然倒地,一旁,侍妾們發出淒厲的尖叫,扣著赫勒敦的侍衛們看著主人的瞳孔急速放大、凝結,神色轉為慘白。

  

  男童在他們手上,但他們卻讓主人被這小男童暗殺了……

  

  「異教徒!是異教徒暗殺了殿下!」穆塔茲立刻拔刀,從侍衛們手上扣下了赫勒敦,大聲喝令已拔刀舉槍的武裝侍衛們:「誰都不准動!暗殺殿下的兇徒將接受審判!由本人親自押送法庭!」

  

  然而,因病昏沉,雖然摒著一口氣趁侍衛手勁放鬆時一劍刺死了眼前高貴的男人,但在已完成任務的此時,精神鬆懈下,雖然穆塔茲抓住他手臂的力道重得像要掐斷他的臂骨,但仍然是……

  

  陷入一片黑暗,什麼也聽不到了。

  

  

  

  幽幽轉醒時,所見到的是由刺繡絲巾披掛成的帳幔,只在朝著房間一側拉開了一簾景致。

  

  赫勒敦起身,落下了被披在身上的絲質薄被與頭上微溫的濕毛巾,這才發現,用以偽裝膚色的塗料已被洗去,換上一套乾淨的水藍絲質長袍,額前映入眼簾的碎髮也不再是黑色,而是原先看慣了的蒼藍。

  

  「醒了嗎?已經給你注射過抗生素和營養劑,現在應該覺得好多了吧?」

  

  穆塔茲的聲音響起,伴著軍靴在地上踩踏出的鏗鏗聲,一身筆挺墨綠色軍服的男人才從旁悠著進了赫勒敦的視野,而他手裡還捧著個碗,輕和拌涼著碗裡的熱粥,在床沿處坐下:「折騰了這麼久也沒好好吃過一頓餐,該餓了吧?」

  

  「謝謝導師。」自穆塔茲手中接過發著燙的瓷碗,赫勒敦自己拌起粥來:「此次任務算完成了嗎?」

  

  朝堂的內鬥,用宗教上的名義,讓外來者結果了政敵--乏善可陳的滑稽劇。

  

  「啊,完成了哦,幹得很好。」穆塔茲伸手揉了揉那頭閃耀著琉璃光的藍髮:「話說這場病來得真是湊巧,如果不是看你病得快死了,那些侍衛可能會先弄昏你、把衣服剝光綁上檯子才送給那位殿下解剖吧?如果真那樣我得親自動手了,到時沒把全部的人殺光不能離開那座別宮呢。」

  

  據說那位貴族雖然喜愛收集人的眼珠,但真正的嗜好是,在不打麻醉的情況下進行解剖、親手將奴隸折磨到死。

  

  「這病來得才不湊巧……」慢慢飲起粥的赫勒敦以著不服氣的低語反駁,但他沒打算再說更多,而只停話音於此。

  

  「不過鬧得這整個國家雞飛狗跳的,粥吃完我就把你送出國吧。」

  

  穆塔茲以著笑意這麼說著,起身,朝房門外走去,有如喃喃自語般地:「對了,要走之前還有件事得做……」

  

  赫勒敦沒再多理會他的導師,只是很認真地嚥完這段時日以來最為白淨甜美的米粥,直到穆塔茲推著一名和自己年紀相仿、黑髮、以白布條矇起眼睛、穿得一身髒汙的小奴工進來時,赫勒敦愣在當場,良久,才出了聲:「導師……您這是什麼意思?」

  

  「赫勒敦!赫勒敦!你沒事吧?」拉希德的衣領被穆塔茲揪著,雖然掙脫不開,但拉希德不停朝前亂晃亂抓的雙臂,就像在尋找赫勒敦似地,相當努力:「有個軍人先生說你就要被處死了!問我們有沒有要來見你最後一面的人我就過來了!赫勒敦?你在哪裡?」

  

  「赫勒敦……不,是B.K,你知道我的意思,不能留下對你印象深刻還有點交情的人在這裡,對吧?」穆塔茲不改略帶輕浮的笑,但此時和他的話語相應,更顯殘忍冷酷:「我們組織也不是什麼慈善機構,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收容……身為你的導師,我也有職責考驗你對組織能忠心到什麼地步呢,是吧?」

  

  拉希德雖然聽到了穆塔茲的話,卻仍不解其意:「你、你在說什麼啊?放開我!我要見赫勒敦!」

  

  正要伸手解開矇眼的布條時,一隻近來已熟悉的手止住了拉希德的動作,迎著他張開的雙臂,擁抱了他。和他體格相仿,但微涼的髮梢縈著淡淡薰香,不像是要被處死的奴隸,只是現在的拉希德選擇不看那些不合理,只回擁著好友的身子,以著哽咽:「赫勒敦,你沒事就好……」

  

  「拉希德總是每天早晚都在向神祈禱呢……」

  

  拉希德看不見,繞向他身後那白皙的雙手從軍官手中接過了刺刀,只在刃尖斜上抵向拉希德後腦枕骨與頸骨之間時,全身為之一凜。

  

  「拉希德……我的朋友,不怕成為共犯就為了來見我……」

  

  熟悉的語調依舊冷淡地,在耳畔輕輕地:

  

  「我就把你,獻給你最愛的神吧。」

  

  

  

  想得到救贖的信徒,死去了。

  

  『神,即是理。』

  

  活下來的,只是跋扈殘暴的狂徒。

  

  『但是我們,卻是活在一個不講理的世界,』

  

  到最後,誰也得不到救贖。

  

  『意即,神,不存在。』

  

  僅餘不可饒恕的罪行橫流。

  

  

  

  幽暗且悶熱的車庫內,在軍用吉普車上,坐定著的B.K,看著攤在雙手掌心上的紅色布條,愣愣地。直到寬鬆斗篷遮掩得臉面不見的奴隸主也在爬上吉普車、坐在他身旁時,才惹來他的一眼輕掃。

  

  坐在駕駛座上的穆塔茲只淡然解釋:「你們兩個要一起送出去。」

  

  B.K明白,一開始這局原本就是先收買了奴隸主,才有後話的,只是:「他走了,那些奴隸怎麼辦?」

  

  「全自由了,已經與我無關了。」奴隸主低語,手上抱著極重的黑色皮箱。

  

  暗殺行動的成功,帶給委託人極大的利益,奴隸主所得到的大筆錢財,足以讓他一個人在其他國家逍遙自在直到老死,至於家眷奴隸什麼的,他原本就不在乎。

  

  只是,B.K想起了那些總想毆打他出氣的少年們:『得到朝思暮想的自由,對已經習慣被人豢養的家畜而言,真的是好事嗎?』

  

  穆塔茲提醒:「B.K,把眼睛遮起來。在這裡你只有那對眼睛給人留下過印象,遮起來就沒人認得你是赫勒敦了。」

  

  「是。」

  

  將紅色布條親手纏上眼睛,就像拉希德死前一樣:『生命總會自己找到出路,只要有一口氣,他們必定能努力存活下去吧。』

  

  在他綁好布條後,穆塔茲才以遙控打開車庫的拉門,在門外的刺眼陽光由下往上地拉滿整面牆後,發動了車子,緩緩地駛出去。

  

  路上,人聲鼎沸,嘈雜叫囂著:「打死他!用石頭打死他!」「該死的異教徒!!!」「放火把異教徒燒成灰!!!」「用火淨化異教徒的罪過吧!」

  

  縱然視野一片黑暗,但透過人們散發出的殺氣,與氣流的雜亂,行刑廣場的人潮擁擠彷若眼前。而他,就算導師沒解釋,他也知道現在被綁在行刑台上任人投擲石塊、靜待火刑的,只不過是一具早就斷氣的屍體……

  

  曾是他友人,卻由他親手所殺的,一具屍體。

  

  穆塔茲的聲音低低迴起:「痛苦嗎?必須親手殺死唯一關心自己、對自己好的人。那孩子為了見你最後一面,可是連命都不要了。」

  

  然而B.K心知肚明,這並不是導師的體貼,僅僅只是誘導與測試。

  

  「不會哦。」他回答,以著淡漠的低語:「認識的、不認識的、好人、壞人……殺一個人,跟殺兩個人,其實是一樣的。」

  

  熾熱的空氣中,傳來穆塔茲的笑語:「呵……呵呵……不,對愚民來說,直白的數量單位遠比單一個體性質來得重要多了。」

  

  「也許吧?」像是放棄思考,B.K只給了曖昧的回答。

  

  在人潮推擠間,吉普車放的慢速幾乎到了靜止的程度。穆塔茲看向後照鏡裡被映照出的藍髮少年身影,眼睛綁上了紅布,看不出他的情緒:『由實驗室誕生出的怪物,擁有人的外表,卻不被允許擁有人的心哪……』

  

  安靜、端正的坐姿,加上掩去眼睛的紅布。

  

  『簡直像是,要獻給神明的祭品。』

  

  在無人注意之時,染上紅布的水漬,就像滲了血一樣。

  

  沒有心的少年,是否明白那眼淚的意義?

  

  

  

  小小的奴隸,被靜止定格在那一瞬間,而小小的殺手,則在血跡斑駁的道路之後,長大了。

  

  

  

  多年之後,穆塔茲少將,以著旅遊渡假的名義,來到了一個龍蛇混雜、犯罪頻傳的城市。

  

  仍是組織重要幹部的他,想知道自己曾經的學生如今身在何方,並非難事,而在遣走隨扈後,以著尋常略舊的一身深褐紳士西服,來到組織在此城新設的碎堂分店。

  

  那是座落在嘈雜商業圈邊緣、一條略顯雜亂狹小街道內的標本店,乍看之下平凡無奇,但在輕輕推開深色大門後,是滿室溫和的暈黃照明與沁人心脾的薰香,所見到的是富有東方情調的擺設與佈置,脆弱豔麗的針插標本整齊安置在擦拭得光潔透亮的玻璃櫥櫃內,佈置上假植物與山石的展示台上安置有栩栩如生的剝製標本,一側的展示區上則佈置了骨骼標本。

  

  在櫃檯旁所站著的店長,是一身藍色東方長袍的藍髮青年,以著溫和的笑意:「許久不見了,我的導師。」

  

  十五年前的小孩子,如今已是玉樹臨風的俊美青年,既然被一眼認出,穆塔茲便毫不客氣地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以著笑意開口:「過了這麼多年不見,你居然一眼就認出我了。」

  

  「您給我的印象和十幾年前是一模一樣啊。」以著笑意,子燕往櫃檯後方的內門走去:「您會在這裡待多久?剛好有位客人送我一盒祈門紅茶,能請號稱紅茶至尊的您品嚐鑑定嗎?」

  

  「那當然是極好的了。」

  

  子燕先搬出了黑檀木茶几,置於剝製標本區前,才搬出一只同款黑檀木椅,拂淨椅座:「請坐。」

  

  沒多久,就是一套精緻骨瓷茶具被擺置在桌上,由子燕親自沏上一壺熱茶,奉上一盤酥點。

  

  見著穆塔茲細微到一般人幾乎無法留意的、以右手尾指指甲上鑲扣著的銀片探毒,子燕默默地回想起過往時光,嘴角是一抹似笑非笑的微揚。

  

  望見那神情,穆塔茲口吻清淺地問道:「對於我,你有恨過嗎?」

  

  「那種感情我沒有。」子燕並不想在這上頭多作著墨,只簡單回應了他的導師。

  

  淡漠的表情之下,究竟是原本就沒有那樣的感情,還是不願去察覺、放棄去體會,都是穆塔茲所不知道的事,而身為導師的穆塔茲,本職就是得為他抹殺那樣的感情,而無法多置喙什麼。

  

  「滿足現在的生活嗎?」穆塔茲面帶微笑地問,畢竟從殺手轉獵手後,B.K是越來越像個正常人了。

  

  「……一直都是被屍體所包圍,沒什麼區別。」

  

  聽子燕這麼淡淡回應,穆塔茲下意識地張望了店裡擺設的標本,意會了子燕的話中意,而想起,自己似乎說過,對愚民而言,直白的數量遠重於個體性質什麼的話?

  

  「這麼多年過去了,感覺你和孩子時一樣,沒什麼改變哪。」

  

  「是嗎?」

  

  淺飲一上一口一轉涼的茶飲,由舌尖上漫進喉頭的,除了濃醇的茶香,還帶了淡淡的花果香氣,而讚嘆起:「祈門紅茶啊……過去我只喝過幾次,這氣味依舊很惹人愛。」

  

  一聽導師這麼說,子燕便拿出了一張名片,以著笑意推到導師面前:「難得出國,可以多帶幾盒回去,這是那位客人的名片,出去右拐一個巷子就到了。」

  

  「……撤回前言,這麼多年了,感覺你變了不少。」

  

  「是嗎?」

  

  「對,變得很像個生意人了。」

  

  「現在就是開店做生意啊,導師。」

  

  

  

  稍晚,告別了過去的學生,看著那面帶淺笑向他揮別的藍袍身姿,著實與常人無異。

  

  『至今沒留下任何與他交好的人、可作為他精神支柱的存在……』

  

  『是否恨過我呢?我的學生。』

  

  轉身離開那小巷,深思著的穆塔茲,卻被一輕巧的女子嗓音打斷了思緒:「怎麼可能?您不是一直很寶貝他的嗎?」

  

  穆塔茲詫異地停了腳步,轉頭看向身側,是一名留著長及腰際的白髮、有著一雙血紅雙目的年輕女子。那該是相當引人注目的一頭雪白長髮,為何方才一直未留意到呢?

  

  白髮少女以著甜笑,望向穆塔茲的黑色眼睛:「如果不是您全力守護他,縱使有通天之能,他也不知該死多少回去了。這麼簡單的事,B.K他不可能不知道,也是因為知道,才敢屢次把他的性命交付給您去安排呀。」

  

  穆塔茲深蹙起眉頭。

  

  「好奇我是誰?你們組織給我起的代號是W.G,啊,就叫白鬼好了。」

  

  像是清楚穆塔茲的手正撫向藏於袖中的短鎗,少女就這麼消失了身影,只留下聲音:「我只是來向您道謝的罷了,別生氣嘛。再見嘍?雖然可能不會再見了。」

  

  「妳到底是……?!」

  

  空茫的夜色,唯有寧靜,在竊竊私語。

  

  『唯有以誠心準備的祭品,方得神之垂青。』

  

  『由獻祭引起的殺機,至今仍在世人間周旋。』

  

  『要祭誰、誰被祭,一直是人們心中暗忖的問題。』

  

  『犧牲誰,才能皆大歡喜?』

  

  『所以某一天,神才會笑著說:由我自己選吧。』

  

  『選我自己喜歡的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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