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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漂亮的蝴蝶啊……」

  

  紋白蝶翩翩飛舞,自窗外的柔綠暖光間飛了進,輕振著朝陽的金粉,在窗旁擺飾的一瓶百合上盤旋不去,看得病床上的少女不願把視線從牠翼上別開,一開一闔間,一雙修長且顯得白晰的手,上下一合,優雅地將蝴蝶蓋進了掌中。

  

  少女抬頭看向那人,捉住蝴蝶的男人,有著一頭略顯雜亂、卻閃耀琉璃光彩的藍色頭髮,還有一對異於常人、閃著金光的綠色眸子,怎麼看也不像現實存在的人。她也只得笑說:「你好厲害,這麼簡單就能捉到蝴蝶了。」

  

  粉白蝶翼輕拍,鋼針一插,掠過一道朝陽的光芒……

  

     *     *     *     *     *

  

  中午下課,卡蜜拉以一頂白色針織桶帽壓好及肩的棕色柔軟直髮,拿著書包與三五好友一同離開學校。今天學校的課只上到中午而已,下午學生們大多打算往商圈去逛上一逛,在這之前,先找間店坐坐、吃個午餐也不錯。

  

  「妳要不要先回家去啊?身體不是不好嗎?」一邊走著,朋友關切地問道。幾分炎熱的天氣,走在不少車流排放廢氣的商店街旁,空氣相當不好,但卡蜜拉搖了搖手:「我不想這麼早回去,沒關係。」

  

  「反正現在還有很多店沒開,開的幾乎都是冰、飲料跟賣吃的,不如這樣吧?我陪妳到附近的公園坐坐,那裡的空氣好,不然坐在冷氣的店裡坐超過一個小時,感覺也怪怪的。」黛西拉著卡蜜拉,將她從商店街道中拉回頭:「我們兩個到公園去約會嘍!妳們自己逛好嗎?」

  

  「也好啊。可是妳們的報告可不能偷跑哦!」「晚一點打手機給妳們,還是一起逛逛一起坐車回家吧?」「知道了!我們想逛街的時候,我再打手機問妳們在哪兒,行吧?」

  

  被黛西拉著走向商圈外的公園綠地時,卡蜜拉的臉色中,慘白帶著輕微不悅,輕喘著:「我又不是病人……」

  

  「妳不是心臟不好嗎?我們都聽妳媽媽說過了,遲早要開刀吧?跟醫生談得怎樣?」一邊說著,經過冷飲攤前時,黛拉停下腳步,買了兩杯加有冰淇淋球的紅茶,將其中一杯遞給卡蜜拉:「不能說嗎?」

  

  「我……我不想開刀……說不定會死的,我不要。」

  

  她的臉色極差,想想要是多接觸綠色植物的新鮮氧氣,她應該可以舒服得多。黛拉不再多說什麼,陪著她一起到公園樹蔭下的長椅上:「餓嗎?我去便利商店一趟,書包麻煩妳看著哦!妳想吃什麼?今天我請客。」

  

  她搖了搖頭,從書包裡拿出一本小說。黛拉不再吵她,轉身往最近的便利商店走去,當她拿著一個三角飯糰與一個菠蘿麵包回來時,卡蜜拉依舊靜靜地翻著小說。看來將她拉到公園這兒,是個好主意。她將飯團拿給卡蜜拉:「先吃了再看,別餓肚子。放心好了,我幫妳挑熱量最低的,妳不是還吵著要減肥嗎?」

  

  「謝謝,真是對不起,我拿錢給妳。」

  

  飯糰上還沒拆掉的標籤還印有定價,不難知道價格是多少。只是黛拉蠻不高興地將她正掏拿錢包的手推了回去:「別亂,下次換妳請我嘛。哎?妳看哪本小說?鳳凰戒?好像很好看哎,看完借我吧。」

  

  「好啊。」卡蜜拉淺笑回應,但低下頭,卻是蹙眉:「下一次……」

  

  黛拉打開塑膠套,一口咬住麵包,翻著書包拿出一本漫畫。各翻各的書,不知過了多久,當黛拉已經看完第二本漫畫時,起身伸了伸懶腰:「呵……哇,都已經快兩點了哎。不過太陽還大成這樣,不是很想現在去逛街,一定很累,可是我的漫畫看完了了了了了了了……」

  

  故意拖長了最後一個字,她在卡蜜拉的身後替她按了按頸肩,語氣帶有撒嬌之意像是要她想想比較有趣的事情。卡蜜拉只低回一聲:「去逛百貨公司吧?」

  

  「唷!謝謝妳啦!不會太勉強妳吧?」「不會,我休息夠了啊。」

  

  正當她們收拾著書包與垃圾時,兩個孩子追著蝴蝶從樹叢裡跑了出來,一個是髮色棕紅、感覺上有點像狐狸的馬尾小女孩,一個則是黑色頭髮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追著一隻淡黃蝶亂跑亂轉:「我抓到!我抓到!」「我來!蜚蠊你讓開啦!蝴蝶飛下來嘛!」

  

  黛拉低頭以書掩嘴輕笑一聲:「現代的小孩很少看到蝴蝶嗎?」

  

  蝴蝶飛向杜鵑樹叢旁,輕靈拍打的雙翼不似被人追著的悠然,只是突如其來的雙掌一合,便讓牠不見天日。自樹之後,合著雙掌走出的藍髮青年,立時吸引了兩名少女的眼神……尤其是卡蜜拉,那印在腦海裡的夢境襲閃而出,被雙掌合住的紋白蝶……無情扎下的昆蟲針……

  

  「大哥!給我!我要玩!」「你玩你的同類幹嘛?燕子我要玩!把牠放開嘛!」

  

  藍髮青年低身放開那隻淡黃蝶,兩個孩子看著那蝶輕撲撲地飛高,又興奮地開始追著牠轉。起身拍去掌中蝶粉,青年出聲提醒:「我要回店裡去了,沒跟上的人沒有晚餐吃。」

  

  兩個小孩只得哭喪著臉跟在他身後走。黛拉一奔上前,面帶羞澀地輕聲啟口:「對不起,對不起……你的眼睛顏色好特殊哦,那種隱形眼鏡是在哪間眼鏡行買的?可以告訴我嗎?」

  

  「抱歉,是我朋友從國外帶來給我的,我也不知道這附近哪裡能買得到。」明確回答之後,他起步帶著兩個孩子踏上斑馬線。在他身後,兩個女孩收拾好書包,黛拉揪著卡蜜拉的手,跟上了那藍髮青年的腳步:「他看不出來是哪國人哎……好帥,真想認識他。」

  

  「我們跟著他做什麼?跟蹤……不大好吧?」卡蜜拉低聲問著,黛拉搖了搖手指:「他剛剛說,他要回店裡,又不是回他的住處。妳想想,我們這樣算是捧他的場,對他來講才是好事吧?」

  

  「我好像……見過那個人……」卡蜜拉隔著數十人的腳步,遙望著那一頭藍髮的背影,但她的低語黛拉像是沒聽著:「該怎樣開場好呢?嗯,超簡單的啦……只要說一句『好巧哦!怎麼又在這裡見到你?』,說不定可以順利要到電話!晚一點介紹給其他人認識,嘿嘿,我要先下手為強!」

  

  被昆蟲針穿過胸膛的紋白蝶,痛苦地亂繞圈子,狂振著翅,再也飛不起……

  

  卡蜜拉胸口不止地悶痛,低聲輕喘著……被完全沒發覺的朋友拉著走。一陣幾令她無法呼吸的壓迫,在暈眩間,只聽到黛拉的聲音:「卡蜜拉!卡蜜拉!」

  

  眼前暈眩的灰黑雜影慢慢顯得明亮,她只感到周身冰寒、無力得直流冷汗。商街之間人來人往,數人停下了腳步觀察,像是想知道發生什麼事,而不敢太靠近她倆。她搖了搖頭,將身子勉強推離身旁的綠漆鐵柱:「我沒事……」

  

  「不介意的話,請到我的店裡休息吧。」

  

     *     *     *     *     *

  

  深楬色的玻璃店門外是一片黑暗,上方旋著涼風的吊扇像是靜止的空間裡,唯一會動的東西。微暈的彩黃燈光柔和不傷人眼,幻影之間,勾動起鳥獸眼中人造火光,在被強制靜止的動作中,搖曳起想邁出下一步的願望。臨時搬出置於店中的獨腳小圓桌,桌上正沏著一壺檸檬花草茶,兩名女孩圍坐在桌旁總感到怪不自在的。

  

  「沒想到居然是這種店……」黛拉尷尬地低頭淺飲溫熱香茶。而卡蜜拉雙眼總離不開右前方那一整排昆蟲標本……那個夢,成真了。一隻又一隻整齊被釘於標本箱裡的蝴蝶,靜止在展翼飛翔瞬間,胸口,忍不住一陣暗痛。

  

  左後方門被無聲推開,那名藍髮的年輕人已經換了一襲深藍色傳統裝束,像是配合著全廳的佈置,長及膝上的上衣還在腰間繫上白色寬帶,關門前是略帶不悅的語氣:「別出來,碰壞了標本看我怎麼修理你們。」

  

  「那兩個小孩是你弟弟嗎?看不出來呢。」黛拉隨口一問,便見他關了門:「不是,是朋友寄養在這裡的。那位小姐,感覺好一點了沒有?」

  

  不自覺地低下了頭,卡蜜拉不大敢看向他:「呃……好多了……」

  

  「照理而言,妳應該乖乖躺在醫院裡休養,怎會在這時候出現在鬧區裡?」青年快步走過她們身邊,伸手將單扇玻璃門朝內拉開,將玻璃門外那扇黑暗的鐵捲門拉上,午間的豔陽日照立時亮進了這滿屋玻璃箱的展示廳,一時之間滿室暈黃揚起雪柔光絮,就像夢境一般耀眼炫麗,連一大排蝶兒都彷彿要振翼高飛了。但他一回身再度關上玻璃門,一室的蝶舞幻影歸於沉默,寂靜得令人感到窒息。見卡蜜拉沒有回話的意思,青年神色不改地走回櫃檯,從書籤旁的名片盒裡抽出一枚名片,放到黛拉面前的桌上:「敝姓王,這上頭有店的地址,晚點兒休息夠了最好打個電話,請她的家人親自開車來接她。」

  

  「嗯,謝謝。」黛拉紅透了臉,傻呼呼地盯著他的臉回答。卡蜜拉搖了搖頭:「不用,我可以自己走回家……」

  

  「該躺在醫院裡的人說什麼走回家?」青年冷眼一眨,卡蜜拉嘟起嘴:「我很健康,我可以靠自己上下學,我絕對不需要住院觀察!」

  

  「別激動,妳禁不起發怒的……」黛拉連忙起手安撫著她,並靠到她的身旁去,拿著那枚名片竊笑道:「妳看,這店長叫什麼名字?」

  

  「王子燕。」卡蜜拉傻呼呼地回答,黛拉淘氣一笑:「是啊,發音不標準一點?」「王子燕?」「王子麵……」「噗呵……」「哈哈哈……」

  

  正當兩名女孩忍不住竊笑起來之際,來自身後的沉重壓力頓時讓她們閉上了嘴:「黛拉,很沒禮貌哎……不要笑了。」「嗯,是啊,對不起,王店長。」

  

  「哇!新開的店耶!真是奇怪?這裡頭賣標本?」三名高中女生還穿著一身制服、手拎著書包開了門進來,一見著面,雙方立刻嚷了起來:「黛拉!卡蜜拉!妳們怎麼在這麼詭異的店裡泡茶啊?」「琪雅,才想著要打電話告訴妳們的,妳們就來了!」「這茶好香哎!我也要喝!老闆,菜單菜單!」「有最低消費嗎?只有一張桌子不夠坐啦!老闆,再來幾張椅子嘛!」

  

  只見那店長鐵撐著一上揚嘴角,沉重殺氣讓原先吱喳不停的女孩們靜了下來,嚇傻了一陣子,她們才看仔細了這間店,三名才剛到的女學生屈身圍著原先在這兒休息的兩名女學生,細聲耳語:「這裡不是小茶館……沒賣吃的啦。」「這裡是標本店啦……妳們看不出來這桌子是硬擺出來的哦?還叫老闆添坐,是哪個天才啊?」「妳們怎麼會在標本店裡泡茶啊?」「卡蜜拉在路上差點暈過去,是王老闆讓我們在這裡休息的啦……」「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麼著,走在路上就突然……呼吸不過來了……」「所以讓妳先回家的嘛……看吧,果然是不能在這麼空氣不好的地方……」

  

  沒理會她們的吱啾碎語,子燕自顧自地在櫃檯裡暗移著滑鼠,似乎今天不會有什麼正事要辦。

  

  幾個女孩開始在店裡看起那些禁止觸摸的標本來:「哇……真是恐怖哎。妳們看,老虎的牙齒還有血的汙垢……」「鱷魚的整張皮呢!好想摸摸看哦!還有老鷹!」「上面都沒標價,這些應該是賣很貴的吧?」

  

  「沒標價的都是非賣品。」在櫃檯處的老闆冷冷答話,像是肯定了她們不會買走任何東西,自顧自地拿著絨布輕拭起離櫃檯最近一處的昆蟲展示箱,讓女孩子們心裡是一陣暗氣,其中一名低聲抱怨:「生意是這麼做的啊?他應該要來給我們說說這些動物的學名啦、產地啦……還有標本是什麼時候做的啦、怎麼來的啊?」

  

  「下面都有卡片說明。」他再冷冷回話,讓她們心頭一驚,又是一陣低聲交談:「被聽到了……」「他好像在生氣哎?」「誰叫妳們一進來就把這裡當餐館?」

  

  黛拉刻意走到子燕身旁:「老闆,沒有那種泡在福馬林裡的標本啊?」

  

  「我不喜歡那種湯湯水水的東西。」他冷然回應,黛拉倒不是很在意他的態度,只輕撫一下胸口:「還好,那種東西最噁心了,還老是有種怪味。還好這裡沒有……」

  

  卡蜜拉獨自站在最靠近店門處的蝴蝶標本前,那是日光也能透過深色玻璃門照進來的地方,只是,日光被擋去了大半,蝴蝶也振不起雙翼……腦中不停流轉著幾日前的夢境,活生生被針刺穿的蝴蝶,發了瘋似地亂拍雙翼……

  

  「標本困難的不是製作過程,而是它的保存。」

  

  來自身旁的青年嗓音將她喚了回神,一別過頭,便見那藍髮的青年隨手捧了一塊封膠白條黑蔭蝶,站在她身旁,眼視著手中那像是方型透明水晶的蝴蝶標本:「如果只是看漂亮、買好玩的,這種封膠標本可以省很多防蟲乾燥的功夫,也有不少人拿它當鑰匙圈或吊飾。」

  

  卡蜜拉沉默不語,只是搖了搖頭。他將封膠標本放回原位時,那女孩才開口:「針插標本比較漂亮……」

  

  「是因為脆弱吧?」他手中的絨布仔細輕拭著玻璃箱表面,若有所感地低語:「脆弱的生命因活著而美麗,針插標本就因為脆弱,而像極活著的生命……」

  

  「脆弱?」

  

  回望著牆上的針插標本,腦中不禁迴轉起紋白蝶臨死前的振力振翅……那根昆蟲針,就像扎進她的胸口,疼得她再也無力飛起……

  

  「哇!妳們快來看,還有琥珀哎!」「這是當然的啊,琥珀也稱得上是標本嘛……哎,妳們看,還有這種樹果,插花的時候可以裝飾哦!」「櫃檯這兒有壓花書籤耶!妳們快來看看!」

  

  像是被女孩們吵到忍受不了,子燕皺起眉:「要是不懂得愛惜物品,買回去也是多餘的!」

  

  「老闆,你到底想不想賣東西啊?」

  

     *     *     *     *     *

  

  一個多月以後,在學校課室裡,女孩子們圍在一起討論著昨晚的節目劇情,一名女學生拿出一支以水晶膠貼上壓花標本的白色鋼筆,讓其他女學生們讚賞不已:「好漂亮!」「真厲害,很貴吧?」「還好啦,一百五十元!」「這在哪裡買的呀?」「卡蜜拉知道唷!」「難道是……」

  

  女孩們紛紛調頭看向以小說半掩著臉的卡蜜拉,見她模樣似乎是紅了臉,她們紛紛笑鬧了起來:「妳很厲害哎!那老闆好兇哦!妳居然待得下去,還幾乎每天去!」「聽說我們去過的隔天,他就掛起一張『請保持安靜』的牌子呢!他沒兇過妳嗎?」「該不會是妳喜歡上他了吧?」

  

  「這……我當然被他嘮叨過啊。不過,我又沒吵著他,後來他也沒管我了。別說我喜歡他什麼的,我怎麼可能會去喜歡一個……呃……把自己弄得那麼怪模怪樣、脾氣又超級壞的人呢?」

  

  「嘿!我可是弄到了連卡蜜拉也沒有的商品目錄!看看吧!」擁有貼花白鋼筆的女孩從抽屜中拿出一本相當有份量的商品圖鑑,那是碎堂所有可供選購之物的目錄,大多是店面所沒擺出的訂製商品,這讓女孩相當得意:「我敢說,我是第一個拿到這本目錄的人!」

  

  「小夕,這是郵購目錄哦……」女孩們翻著書皮與冊底:「郵寄到家。」「店取比較便宜。」「仔細看看,都是標本的商品,而且都是壓貼花啦……噁,妳們看,做這麼噁心的杯子,一定是拿來整人用的。」「……杯底用水晶膠封了好多蟲哦……好噁……」「也有水母呢!」「海星比較可愛啦。哎哎,還有貝殼展示掛盒,看來好漂亮。還有這枯葉蝶……」

  

  一開始聊八卦,聊到後來似乎成了選購討論……卡蜜拉鬆了口氣,臉色卻依然慘白,其實她到那個店,只是為了牆上的蝴蝶罷了。黛拉還不打算放過她,揪著她竊笑:「那他對妳怎樣?他對妳不錯吧?有希望哦!他長得還不賴,把他釣起來嘛……好歹也是個老闆,一起走在路上都很有面子呢!說不定是個金龜婿哦!他是有車階級吧?」

  

  輕吐一口氣,卡蜜拉回答:「他不是老闆,是店長。那間只是分店,他上頭還有一個老闆……」

  

  「哇哦!」三名女孩一同發出刻意裝的驚叫:「妳聽到沒有?她跟那老闆熟到連這種事都知道哎!」「關係匪淺!關係匪淺!」「說不定已經是……嘿嘿嘿……」

  

  「我說妳們呀!」卡蜜拉羞得氣極敗壞,但在她激動的瞬間,胸口一陣緊揪劇痛就似某人擰著她的心臟,痛得喘不過氣,眼前一黑,耳畔只剩同學們的驚叫:「卡蜜拉!卡蜜拉!」「我就說妳們把玩笑開太大了!她禁不起激動的啊!」「快叫老師!」「是打電話叫救護車吧?」「到底是要叫老師還是叫救護車啦?」「都叫啦!」

  

  『喂!快醒醒啊!』

  

     *     *     *     *     *

  

  模模糊糊睜開眼,純白的單人病房,就像夢境裡那般純淨無垢,床旁的窗外輕拂而入的微風,揚起白紗簾幕,輕輕拂過櫃上的百合花束,靜靜被撫弄著,就像夢裡那般印象,令卡蜜拉懷疑,這是不是又回到了夢境?只是,花瓶旁橫倚著一烏鴉鳳蝶的針插標本,她忍不住將那展示盒取了下,細細端詳,似乎只有這觸感證明著她不是在夢裡。

  

  被針插在棉板上,隔著一面被拭得晶亮的玻璃,美麗的鳳蝶獨飲著動彈不得的悲傷。少女不禁悲從中來,摸索著盒緣,將展示盒打了開來,正當她朝固定用昆蟲針伸指時,病房門被打開,那位碎堂店長以一襲尋常便服出現在這裡:「妳想弄壞那個標本嗎?」

  

  「我只是想摸摸看牠的翅膀……」她囁嚅著。子燕坐於床旁座椅,從她手中取過那盒標本,親手將針拔起,輕輕將蝴蝶捧起在掌心,讓蝶如落葉一般跌於她的掌心。冰涼、堅硬的觸感,蝶兒不因落入她掌中而令雙翼稍有輕挪,依舊平攤著絲毫不懼璃翼斷折。一陣悸動,心中酸苦直衝眼眶,淚便直落而下,濕了蝴蝶。

  

  「真是奇怪,原來這就是妳一個多月以來每天看蝴蝶的理由?我還以為妳喜歡,特地帶了一盒來陪妳的。」子燕一邊收著針與盒,搖頭笑了笑:「搞不懂妳在想什麼。死的就是死的,再怎麼像活的,也不會變活的。」

  

  「我、我……」卡蜜拉抽泣起來,他連忙輕撫著她的背:「好不容易才控制下來的,別又犯病了。有話好好說,我會聽妳講,行嗎?」

  

  卡蜜拉的父母這才進了病房,來到她的身畔,母親忍不住抱著她,跟著掉淚:「我可憐的女兒……可憐的女兒啊……」

  

  「明明是花樣的時節……卻沒多久能活……」父親從她手中取過死蝶,跟著悲從中來:「就像蝴蝶一樣,好不容易盼成了蛹……好不容易盼成了蝶……卻是……」

  

  心中一驚,子燕立刻起身從那位父親手中將蝶捧回,幸好經臨兩個人的粗手粗腳還沒讓蝶翼破損,他連忙回身將蝶釘回盒裡。母親緊抱著女兒,低泣著:「沒關係的……沒關係的……妳的笑容會像美麗蝴蝶,永遠留在媽媽心裡……就算蝴蝶的壽命只有幾天,人們也永遠不會忘記牠的美麗……就像媽媽永遠不會忘了妳……」

  

  聞言,父親氣上心頭:「別說那種不吉利的話!只要等到心臟……等到心臟,卡蜜拉就沒事了!別說得她好像剩沒多少日子活!」

  

  「別激動啊!你的心臟也不好……!」正說著,便見那位父親揪著心坐在床沿,滿頭大汗急喘不已。母親不禁放聲大哭:「排著等心的人有多少,你有沒有聽說過?真要輪到我們,要等三四十年啊!」

  

  「我、我……」那位父親拭著汗,稍稍鎮定下來,才咬牙低語:「賣田賣屋……我也要弄到一顆心臟來給卡蜜拉!就算是來黑的……也……!」

  

  「真的嗎……真的嗎?」母親淚落不止,緊摟著哽咽未止的女兒,但卡蜜拉卻猛搖著頭:「不要……我們家沒這麼多錢哪……爸爸!」

  

  「要是有錢的話,妳就會同意妳父親買心?」子燕若有所思地低聲一問,她連忙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不該為我做這麼多犧牲……」

  

  「乖!別激動!卡蜜拉!冷靜!」母親連忙將女兒拉回懷裡,深怕一個情緒失控,她就真的要永遠失去她了。

  

  整理好標本盒,子燕將它放回花瓶旁,望向那位父親:「你有管道買心嗎?」

  

  「這……我絕對會找到的,就算沒有我也能找出來!」

  

  「勸你最好放棄這個念頭。」子燕語氣冷如冰、堅如鐵:「捐贈的心臟,全排在醫院名單之中。你想買,知道是買到什麼嗎?一顆心,相當於要一個陌生人送了命,你是在買兇殺人。買不買得到是其次,你要接觸的全是一些兇神惡煞,只怕最後不只買不到心賠了女兒的性命,連身家性命也不保,你們夫妻也會落了個屍骨無存下場。」

  

  「是啊,爸爸……王老闆說得對啊……你不能這麼考慮。」卡蜜拉稍稍平了啼泣,父親卻仍不聽勸:「我總要試他一試!我就這麼個女兒……怎麼能……!」

  

  子燕伸手止了他:「試都不用試,光第一個接觸者就會誆你一筆,直到把你榨得一滴不剩,才讓你知道他幫不上你的忙。你要知道這是違法的,被騙了錢,根本不能上警局報案,騙徒吃定你這一點,絕對不會放你甘休。」

  

  「王老闆說得對啊……」卡蜜拉的母親起身安撫著丈夫:「生意人接觸得多、閱歷也深,他說的你不能不聽……」

  

  「難道卡蜜拉她……」

  

  「對不起,提羅先生和提羅女士,醫生有話跟你們說……再麻煩你們出來一下好嗎?」輕啟的病房門外,護士輕聲喚著卡蜜拉的父母,他們只得先行出病房,關上房門,留下那名還不大熟稔的碎堂店長。

  

  子燕撥指拈起一根約四公分長的昆蟲針,針上掠過一道白日光,凝著死亡預告的意涵:「醫生不是給你們另外一個選項了嗎?」

  

  「我不要……說不定我會死啊!而且那個東西……我不要!」卡蜜拉搖著頭。子燕在指尖玩著針尖:「比起製作,保存更難。針插標本若是沒有經常保持乾燥與適當防蟲,沒多久也會發霉腐朽或被蟲啃光……並不是被插上一根針,就什麼都結束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妳不用這麼害怕,我以為妳已經習慣把這些蝴蝶標本比作妳自己了。」輕笑一聲,他收起了針:「雖然是人工的,會讓妳有很多衣服不能穿,但我想,在妳心上扎根針,總好過等別人死,是吧?」

  

  「這……」

  

  「放心好了,難道妳是怕因為那樣交不到男朋友?」

  

  「不是……」

  

  「妳現在還有體力去應付那個手術,成功率應該不低才是,妳要對自己的身體有點信心。難不成妳以為現在的病體還能讓妳上下學?再不進行手術,妳得一直坐躺在床上,哪兒也不能去了。」

  

  「可是……」提起薄被,半掩著臉蛋,她沉思著邊低語:「那個……很難看吧?我的身材……」

  

  「就像減肥減到虛弱而死的女人一樣,寧願要外貌也不要性命,幸好沒讓妳爸媽聽到。」子燕轉過頭冷語一句,立刻讓卡蜜拉羞得嘟起嘴:「我才不是你說的那樣……可是……要是手術失敗我就會死,我不要。」

  

  「懶得說妳了,再說下去我真的會當場讓妳死。」

  

  懶得再勸,他起身到房間另一角給自己倒了杯白開水。靜靜望著他喝水的側臉,她忍不住笑了起:「我該感到高興吧?個性很差的王店長可是為了我,耐著性子好說歹說說了一大串話呢……」

  

  「……有什麼好笑的?」

  

  笑聲漸漸小了,她帶著羞怯怯的神情開口:「哎……王店長……」

  

  「什麼事?」他放下水杯回問,她才在好不容易提起勇氣之後,出聲:「為什麼你都要戴那種隱形眼鏡?拿掉好不好?染頭髮是無所謂啦……可是……」

  

  「……我知道了。」

  

  隔日早晨,他以黑色的瞳色出現在病房裡。從紙袋中拿出一盒針插標本,遞給眼睛睜得老大的卡蜜拉,那是兩隻看來極相似的棕紅色、黑色脈紋搭以上緣白色花斑的常見蝴蝶,他加以說明道:「這是雌紫紅蛺蝶與樺斑蝶的教學用標本。樺斑蝶是有毒的蝶類,無毒的雌紫紅蛺蝶會模仿樺斑蝶的模樣,藉以避免天敵的捕食,這類擬態稱為貝式擬態。」

  

  她的雙眼只在蝴蝶身上停留幾秒而已,便回到子燕身上,直盯著他瞧,只不過他顧著將烏鴉鳳蝶標本收回紙袋、以剪刀修剪掉百合枯萎的葉片,壓根兒沒留意到卡蜜拉的視線,直到她蓄意輕咳一聲打破沉默:「咳……王店長。」

  

  「還有什麼疑問嗎?」先回問一句,便發現到百合葉片上的綠色幼蟲,他將那葉片剪下投出窗口,正好落於醫院外的盆栽綠草之中。卡蜜拉輕吐一口氣,才低語:「沒什麼。只是想說……你別戴隱形眼鏡比較好看啦……」

  

  「是哦,謝謝了。沒事的話我先離開,明早再來給妳換標本。」

  

  聽他這麼說,卡蜜拉也只得點點頭,將標本放置於床旁櫃上立起,讓自己可以直接欣賞到蝴蝶的美麗……模仿成有毒蝴蝶的無毒蝴蝶,感覺上好像是這名刻意染了髮色還成天戴著變色眼鏡片的店長。在他離開病房之後,只留下兩隻蝴蝶陪著她,望著靜默得似暫停時間的美麗蝶翼,她不禁問:「為什麼他要對我這麼好?每天為我送標本來?」

  

  蝴蝶沒有回答,她只得長嘆口氣:「只是這幾天而已……日子久了,他就不會這麼常來了……」

  

     *     *     *     *     *

  

  「當初她也是每天到我們店裡報到,她辦得到為什麼我辦不到?」

  

  回到醫院停車場,子燕打開白色四門房車的駕駛座車門,順道回答了在副駕駛座上那黑髮小男孩的噘嘴一問。蜚蠊雙手搭向腦後帶了幾分嘲諷:「只是比較心態而已嘛……我還以為你對那女娃兒有興趣呢。」

  

  紙袋一甩,砸得蜚蠊直嚷痛,子燕坐上車座後關了門,後車座正坐著以大紅蝴蝶結綁出馬尾的棕紅髮色小女孩狐小米、年紀看來較大的黑髮叛逆小子、金髮碧眼的美少年。小女孩手中捧著粉紅色長有一對兔耳的大棉花團,棉花團上一對水亮紅眼睛眨了眨:「燕子,你還好吧?眼睛怎麼紅紅的?」

  

  「我沒事,戴不慣隱形眼鏡而已。」子燕打開副駕駛座前的車櫃,拿出隱形眼鏡保存盒,當場把眼中的黑色鏡片取下。小米也嘟起了嘴:「何必呢?直接跟她說你的眼睛是天生的,不就好了嗎?」

  

  他沒有回答。坐於後座正中央的黑髮少年以手背輕打一下小米的肩,那尖長深紫藍的指甲只要稍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劃傷人,讓小米蠻不高興地將他的手撥回去:「做什麼啦?」

  

  「難得我們要到大賣場去哎……別淨問些煞風景的話。」黑髮少年轉頭便發現坐於他另一側的金髮少年又開始吸啜大拇指,只得問:「燕大哥,我能給亦非奶嘴嗎?」

  

  「他肯跟你交換位置就給他。」子燕沒急著發動引擎,回頭看去,只見坐於蜚蠊正後方的亦非緊抱著門板,像耍賴的小孩子猛搖頭:「不要!不要!人家要坐靠窗的位置嘛!」

  

  「跟個小嬰兒沒兩樣……」蜚蠊取笑地說道,見狐小米與棉花團夢夢兔都擺出無言鄙視的表情,子燕回過頭去發動引擎,將車駛離停車格,往停車場出口而去:「伏刀,到了賣場之後盯好他。」

  

  「是……」黑髮少年一表緊張冒汗的神情,與他的壞小子外貌呈一百八十度對比。然而他身邊的金髮少年卻對他的擔憂視若無睹,只開心地趴在窗上嚷嚷:「好棒哦!好棒哦!要到大賣場去!有一大堆牛奶可以喝了哎!好棒哦!」

  

  蜚蠊與狐小米同時笑咧了嘴,正當夢夢兔還一臉不解時,便聽子燕輕彈一下手指:「伏刀,讓他閉嘴。」

  

  「是。」伏刀尖銳的指甲扯開了一段預先備好的透明膠布……

  

     *     *     *     *     *

  

  連續多日,子燕每天早上都會往病房換蝴蝶標本,讓花瓶旁的標本日日不同,偶爾也帶來令人驚豔的蛾類標本,連她不曾在店面中見過的罕有異蝶,也在百合之下靜倚了一日。只是,雖說她原先只因一個夢境而每日守在針插標本前,但這麼多日以來,不覺得蝴蝶陪了她,倒覺得是那人一直守著她……就像他每日每日,一直守著那些蝴蝶一樣。

  

  心臟衰竭,已經令她無法放平了病床,只有立起上半身才能令她呼吸稍緩。病魔壓著她的全身,不令她有一時半刻好受,她再也下不了床。病情惡化之迅速她始料未及,但父母都看得出來,她的病情早就不容許她過著正常人的生活,而心痛不已。每每父母躲在病房外落淚時,她都能感受得到父母的心痛,卻只能故意裝作不知道。

  

  針插著的蝶,每每似乎都在說著:『接受那個手術吧……左心室輔助幫浦。』

  

  『以一根針為代價,延續脆弱的存在。脆弱是很美的,不是嗎?』

  

  『妳的翅膀,可以伸展開來……跟活生生的蝴蝶一樣美麗……』

  

  『妳認為死亡是什麼?』

  

  每每到了傍晚,三五好友結伴來醫院看她,最是令她心碎的時候。

  

  『什麼時候可以回學校?』

  

  『什麼時候可以和大家再玩鬧?』

  

  『因為這個病,連會客都有限制……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全班同學?還有國中國小時的好朋友……』

  

  『好多好多人……在這房裡都無法見到。』

  

  病房門被輕敲了三聲,便輕輕打了開來。那位幾乎像是被預約了,每天必定來這換標本的藍髮店長,這回改放在花瓶旁的,是一對雌雄紋白蝶的針插標本盒。看他將那一大盒雌雄姬長尾水青蛾標本收進手提袋裡,她故意嘲笑道:「我還以為你炫耀慣了漂亮罕見的標本,怎會送來這麼常見的粉蝶?」

  

  「炫耀?真要向妳炫耀我就去租下那隻五翅怪蝶了……還說這種話。」

  

  被他瞪了一眼,她才故作調皮地吐了吐舌:「開玩笑的,別當真。不過……只是沒想到,你會把紋白蝶拿過來。」

  

  「不喜歡這種常見蝴蝶嗎?」「不,只是……在我遇到你之前,曾經作了個夢。夢到了你,也夢到了紋白蝶……」「等等,妳說妳遇到我之前就先夢到我?」「對啊,真不敢相信,是吧?」「嗯。」「這不是重點啦……我夢到你在這裡捉住了一隻紋白蝶,還用一根針刺穿牠的心臟……」「標本不是這麼做的。」「我都說是作夢了嘛……」「哦,好,抱歉插話。然後呢?」「沒了。夢就這麼短而已……」「……」「你不覺得好巧嗎?你帶紋白蝶來了……」「然後?」「都說我醒來了嘛……我怎麼知道後來怎麼了呢?我猜我可能被你嚇壞了,然後狠狠打你一頓吧?呵呵……」「我跟妳有仇嗎?」「把活生生的蝴蝶插針,太殘忍了。」「不會那麼做標本,那很容易損毀蝴蝶翅膀。」「我都說那是夢了嘛……怎麼你還是腦子轉不過來?真想讓我在你臉上抓下四道痕呀?」「……好啦。我不計較這個行嗎?」「行,算你這兒還有點小聰明!我想喝水。」

  

  父母停在門口,聽著她的笑語,不禁再度把門關起,而在病房外再度潸然淚下。

  

  房內,子燕替她斟了杯溫開水,讓她慢慢喝上一口,繼續著:「這些天我想了很久……與其一直躺在這裡讓爸媽擔心,我還是接受那個手術吧?雖然聽說…失敗的話我會……」

  

  「放心好了,負責妳的醫生很高明,而且已經漸漸有醫生以裝置左心室輔助幫浦取代換心,有人靠那玩意兒過正常人生活長達四年有,也有人順利等到換心,不用一直這麼痛苦活著啊……」子燕隨手以小剪剪下百合枯萎的花葉,整理瓶中百合的美姿。卡蜜拉皺起眉頭:「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他將剪下的枝葉收進垃圾桶裡,並沒回應她的話。見時間差不多,他拎起裝有標本盒的手提袋,臨走前輕撫她的頭:「別擔心,已經決定了的事,放手去做才不會後悔。明早我會再來,好好休息吧。」

  

  傻傻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病房門再度緊閉,不知為何,心中一股清甜熱流濕了臉頰……連忙撥淚,卻也不解自己哭些什麼?明明她是這麼的高興……髮上溫柔的觸壓與暖意還留著,她就像是那瞬間被他捉住的蝴蝶,並不是完全見不著光,還感到被疼愛的距離,乍見之下是壓力,細察才知那是溫柔,在他放開手的時候,公園的淡黃蝶依舊飛舞得輕盈自然。

  

  醫生說,裝上那暫時性的輔助,她可以過正常的生活、做正常的活動……到時候她可以再親自用雙腳走進教室,和三五好友再去那間奇怪的標本店,每每想到第一次踏進那店裡,害得朋友把標本店錯當小茶廳時,總忍不住發笑。她有機會再過去的,相信醫生,她想邁出這腳步。

  

  巡房紀錄的護士走了進來,在她忙著為她量體溫、測脈搏並做紀錄時,她帶著笑意開口:「護士小姐,可不可以麻煩妳……出去的時候幫我告訴我爸媽,還有醫生……說我想進行醫生建議的那個手術……行嗎?」

  

  恰巧開門的父母一聽到這段話,不禁喜極而泣,父親立刻調頭出去找醫生,母親奔來她的床邊,緊抱著她無法言語。

  

  那一夜,她睡得極甜,半夢半醒間,幽暗的病房卻似白晝光明。子燕身著一襲碎堂制服,站在她的床旁與窗前,一手捧著被針刺穿、亂振雙翅的紋白蝶,於是她起身從他手中提起那鋼針,讓針離了蝶身……她知道夢的後續是什麼了。

  

  紋白蝶停在他的掌中,歇了會兒,便鼓力振起雙白翼,朝窗外乘風而去。她放下了針,走往窗旁,才見著在窗外那綠意盎然處,千百白蝶似光之精靈,在枝葉間飛撲著粉粉白光,悠然朝天飛去……轉身,是她期盼已久的擁抱,這是夢,卻如此真實,真到令她落下了眼淚。

  

  『讓牠飛走吧……我會留在這裡……留在這裡陪你。』

  

  『燕……』

  

     *     *     *     *     *

  

  手捧著紋白蝶的標本展示盒,盒中紋白蝶不再被針所固定,而零落散在盒底。晝陽已漸漸西斜,風吹捲起沙塵與枯葉,公墓裡的蕭瑟淒風,送走多少斷腸人?

  

  「真是可憐啊……聽說才剛簽下手術同意書,馬上病情惡化,回天乏術了。」「是嗎?我聽醫院的護士說,她原先狀況很穩定的,所以同意手術後,醫生並沒安排當天手術,那晚啊……她就這樣在床上嚥氣了。」

  

  棕紅頭髮的小女孩緊跟在子燕身後,來到了今天新葬的墳前。新立的墓碑座上,刻著年華早逝的少女名字,還擺有她那如花嬌美的容顏,甜如春江水的笑顏依舊。屈身放下手中的標本盒,他將那對白蝶標本取出……想當時,護士將這盒子交給他,還急忙說明標本盒不是她們打開的。他比誰都清楚,會把盒子打開、把針抽掉的人,只有這陷入長眠的傻女孩而已。身後,跟著他來的狐小米問:「燕子,你不把標本修好嗎?」

  

  「這麼常見的蝴蝶,要多少有多少,沒必要修好。」

  

  刨了一小窪墓土,他將那對翅膀稍有毀損的蝴蝶放入,親手埋了起來。起身,他拍去手上沙塵:「回店了。」

  

  一回身便見那狐小米又追著一隻紋白蝶亂跑,蝶不像知道有誰在追牠,只自顧自地飄舞於風,只有底下那傻女娃追得勤、笑得瘋。真是不懂,蝴蝶這玩意兒漂亮歸漂亮、可愛歸可愛,這麼追牠好玩嗎?懶得再叫她,子燕調頭步上小道。

  

  「燕子?燕子!不要留人家在這裡!好恐怖!啊!等我!」

  

  眼前白靈舞動,伸手一合,又是一隻蝶兒在掌中亂撲一通……放開了手任牠飛向高空,是冷淡一語:「不好玩。」

  

  狐小米氣嘟嘟地跟上他的腳步。

  

  『漂亮的蝴蝶不能動,剛好收進木盒裡收藏了。』

  

     *     *     *     *     *

  

  「哎?有隻活蝴蝶停在那裡……」

  

  碎堂內,兩名女孩站在昆蟲標本前,其中一名指著最靠門口的角落,那紋白蝶展示盒上正停歇了一隻紋白蝶,靜得就似歇息一般。另一名女孩輕輕伸手,想拈起那隻蝴蝶,卻讓發現的女孩阻止:「不要這樣。妳看,牠停在那裡,好像把玻璃裡的白蝴蝶當成牠的配偶……好像梁山伯與祝英台哦。」

  

  「少來,蝴蝶是這麼痴情的昆蟲嗎?從沒聽說牠們也實行一夫一妻制的。」女孩回以不以為然的言詞,讓另一名女孩閉了嘴,只在臉上浮張著不悅神情。子燕一邊整理,似漫不經心地回答:「蝴蝶停在那裡是巧合,不過妳也別去動牠,那隻蝶活不久了。」

  

  先發現蝴蝶的女孩忙跟著點頭:「嗯,是啊,活不久了,就別去吵牠嘍!」

  

  他再度神色平淡地啟口:「現在亂動牠,要是弄壞翅膀,就沒有做成標本的價值了。」

  

  平淡的口吻,讓兩個女孩心裡是同時毛了起來……

  

  「還好店長講的是蝴蝶……」「不,就算是蝴蝶,聽起來也蠻恐怖的……」

  

  「總好過直接拿殺蟲劑來噴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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