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晝白夜之夢

　　緊閉著店門，下午時分，子燕倚著剛推好的木台與展示櫃，拿起放在一旁的半杯水，儘管空調已經開到最大，依然是汗濕了衣裳。灌了幾口水，又見那四隻怪東西被白幽靈追了出來，只消抬腳，正要從他面前跑過去的小妖們立刻撞成一團，倒在他腳下。不知為何，白洋裝幽靈卻幻化無形消失而去，此時蟑螂才從木櫃檯下伸出那兩條長長黑鬚：「幽靈總算走了！幽靈總算走了！大哥！你要趕快去找齊家的除魔師！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啦！」

　　子燕沒有開口，只是將杯中的水喝完。直到蟑螂跑到他的身旁繼續嚷嚷，他才伸手拉住蟑螂鬚，將牠提了起來，小小的黑蟑螂在空中扭個不停：「放開我！拉這裡很痛哎！放開我！」

　　「死蟑螂，還有四顆蛋到哪裡去了？」他沒好氣地問。十顆蛋，他敲了兩顆，莫名奇妙多了四隻妖怪，也就是總共打破六顆蛋，照理而言，該還剩有四顆蛋才對。

　　蟑螂回答：「只有三顆蛋啦！我敲了一顆放煙火！超漂亮的！真可惜大哥你沒看到！好多煙火呢！有滿天星、彩色花、虎尾、還有……好痛！」

　　子燕雙手各拉著牠的兩條鬚扯著：「那三顆蛋哪去了？」

　　蟑螂痛得大叫：「不要扯了！不要扯了！我說！我說！不要扯了啦！」

　　子燕鬆了手，才讓牠掉到地上。蟑螂一個落地，拔腿便跑：「哈哈！我怎麼可能告訴你？笨蛋！白痴！臭人類！……靠！好痛！」

　　扣的一聲，牠撞上了玻璃壁，用力過猛讓牠翻了個跟斗而六腳朝天，這時牠才發現，自己正被一個大玻璃杯倒蓋關著，空間之小讓牠連翻個身也不行……雖然就算沒阻礙牠也翻不了身。子燕一指抵著那倒蓋著的玻璃杯，沒好氣地開口：「說誰是笨蛋白痴臭人類？我倒想看看沒空氣蟑螂會不會死？」

　　「嗚！我錯了！大哥！饒了我！放我出去吧！」蟑螂一邊亂揮舞著六腳，亂振翅膀高速在杯中旋轉著，卻換來子燕一句冷語：「你在浪費氧氣哦。」

　　「咿呀！」蟑螂發出絕命慘叫，子燕只輕吐一口氣：『白痴……通話正常就代表空氣流通順暢啦……』

　　一躍起身，四隻小怪物也起身縮到一旁的木櫃後，睜眼盯著他顫抖不已。子燕雙手插進褲袋，走進內室去：「誰也不准把牠放出來，下場自己想。」

　　想到曾經被踹斷的脊椎，小狐狸顫抖了一下；想到曾經被磨攤在地上變成爛肉餅，棉花團顫抖了一下；想到曾經被劈成兩半，翼骨嬰孩顫抖了一下；想到曾經被拆成碎塊，蝠翼小鬼顫抖了一下……當牠們全圍到玻璃杯旁成一小圓圈時，那隻蟑螂已經嚇得暈死過去了。

　　在內室裡找了許久，才在廚房刀櫃最內側裡發現那三顆還以紙盒裝著的蛋，探手將它們取了出來，四隻小怪物已經圍到他的身後，狐狸以小女孩的嗓音懼怕地說道：「千萬別打破那三顆蛋，牠們還保有很強的妖力，放牠們出來的話，會死很多人的……」

　　「如果是這麼危險的東西，我再拿回卵蛋之家換貨。」子燕打開上方的餐櫥，將三個紙盒放進內側：『是手榴彈之類的東西嗎？先藏好，要是遇到特殊情況就拿出來丟……』

　　小怪物們鬆了口氣。女幽靈再度幽幽現身，但卻在子燕一瞪之下，自行消失了身影，這回牠們根本沒發覺幽靈又出現了。回到店面處，已經裝設好的木台與展示櫃正等著標本置上，置物用絨布與地毯已經舖好了，店面只剩兩件工作要做。於是，他回過身走進內室：「過來幫我搬標本。」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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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嘿！」

　　狐狸在二樓陽台處，雙目直瞪著一片落於地板上的枯葉低喝，但枯葉紋風不動。端坐在狐狸正前方的兔耳棉花團眨著一對大紅眼睛：「妳在做什麼？」

　　「我在使用變化術啊！可是……嘿！」又低喝了一聲，狐狸四腳攤開趴倒在地上：「討厭……我想變出錢幣，卻怎麼也變不出來！這樣我要怎麼變化成人的樣子呢？唉……」

　　粉紅色棉花團矗起白色兔耳朵，轉呀轉：「一點妖靈力都沒有了……現在我能做的最大極限就是讓自己浮起來。看！」

　　不需要動到耳朵，牠便飄了起來，就像朵粉紅色的雲。一旁嘴上還吸著奶嘴、屁股還包著尿布的翼骨小孩不服氣地讓自己跟著飄上了天：「我也會啊，哼。」

　　「只能飄而已，又不會飛。快下來，不然你們就要被風吹走嘍！」狐狸潑了他們一桶冷水。眼見窗外已是入夜，翼骨小孩不禁哇哇大哭：「肚子餓了！肚子餓了啦！媽咪……嗚……」

　　「嗚……我肚子也餓了……媽咪……媽咪！肚子餓！」粉紅色棉花團跟著哭了起來，吵得狐狸雙爪摀壓住耳朵：「吵死了，兩隻沒斷奶的小鬼……」

　　「吵死了！你們這些怪東西！」子燕在樓梯處的一吼，立刻讓棉花團和翼骨嬰孩噤聲。從二樓陽台處望向樓梯口，人還沒出現，殺氣火焰就已經熊熊燃燒了彼方，嚇得她們急急躲到木櫃之後，全身顫抖不已，直到那方傳來蝠翼小鬼高興的聲音「燕大哥給我們晚餐哦！快出來！」，牠們才遲疑地探出頭來。

　　子燕正站在桌旁，將一籃吐司和兩大瓶熱好的牛奶放上桌子，轉過頭來看著牠們的眼神兇惡得冒火：「過來啊，你們這三個什麼忙也幫不上的傢伙。」

　　三隻小怪嚇得淚眼汪汪：『好可怕！』

　　蝠翼小鬼朝她們飛了來，伸出深紫藍色的爪子將她們拉了出來：「不要害怕！燕大哥是個好人！是因為你們太吵又什麼忙都沒辦法幫，他才那麼生氣。」

　　「不能怪我啊！我一隻狐狸的模樣，只能幫忙咬東西嘛……」狐狸嚷嚷道，翼骨小孩跟棉花團也啼哭了起來：「我又沒什麼力氣…又笨手笨腳的……」「我又沒手腳，只有一對耳朵能幫上什麼忙嘛……」

　　「吵什麼？還不快過來！」子燕一吼，嚇得牠們立刻奔上桌子坐好，只有狐狸因為身軀較大，跳上一只木椅上坐好。見那六隻眼睛全被嚇得淚汪汪，蝠翼小鬼也只得飛到子燕身邊：「燕大哥，要不要讓那隻蟑螂一起上來吃點東西？」

　　「這麼想讓牠上來，你去帶牠上來。」子燕沒好氣地回答，跟著蝠翼小鬼一起下樓：「等我拿盤子過來，在這之前誰都不准動桌上的東西！」

　　「遵命！」三隻小怪驚得立刻回答。

　　兩分鐘後，當子燕捧著杯盤上樓時，四隻小怪已經就座，棉花團、翼骨小孩一同攤坐在桌上，狐狸與蝠翼小鬼分坐於預留給子燕的沙發兩旁椅上，桌上多了一只玻璃杯，杯緣上掛著一隻正抖揚著雙鬚的蟑螂：「好加在……好加在……差點以為我死定了。」

　　子燕分給他們各一個盤子，替他們倒滿牛奶，並將吐司分給他們：「盤裡的牛奶是用來沾麵包吃的，像這樣。」

　　以手將吐司撕成碎塊，放進盤中的熱牛奶裡，便隨便他們去吃。子燕將牛奶倒進自己的杯裡，也倒了半杯在蟑螂的杯裡：「泡牛奶澡吧，你這隻該死的蟑螂。」

　　「我會把牛奶全部喝光！在我溺死之前！」蟑螂開心的大吼，便跳了下牛奶裡，一瞬間，子燕沒了食欲。

　　像是發現到新的吃法，棉花團跟著跳進盤裡，雖然牠沒有嘴跟鼻只有一對眼睛和耳朵，但光是用吸收的，就將盤中的牛奶吸得一乾二淨，只剩濕軟的吐司塊：「好好喝哦……」

　　一直優雅地伸舌舐牛奶的狐狸驕傲地坐直了身子，輕吐口氣：「真是的……妳要學我這麼優雅的姿勢，才會得人疼啊。」

　　翼骨小孩早把整盤全倒進嘴裡，看棉花團盤中還剩吐司，便伸手將它抓過來吃，棉花團瞪著他不放：「很沒禮貌哎！你也該先問一聲吧？」

　　雖然蝠翼小鬼有著獸腳般的下半身，但雙手就似人一般靈巧，用起餐來和正常人無異，只有那張像鳥喙的嘴顯得怪異。沉默了好些時候，子燕才在替牠們添牛奶時，問道：「你們從蛋裡生出來的吧？打算一直住在這裡嗎？」

　　「這……」「我們被封印的期間，妖靈力全被吸乾了……現在我們什麼也做不成。」「對啊，我們連你都打不過……」

　　聽著他們的回答，子燕頭上冒出一道青筋：『在你們眼中我很低等嗎？』

　　狐狸繼續開口：「不留在這裡，我們不知道該上哪兒去……這棟房子的磁場很特別，似乎很接近另外一個世界，不只鬼魂容易在這裡出入，我們也得以在這裡讓你見到。要是出了這房子，說不定你會看不見他們三個呢……只有具備靈視力的人類才能看到妖魔鬼怪。不過啊，要是是我和這隻死蟑螂的話，就算出去普通人也能看得見，看我們的外表就知道啦。」

　　「可是我不想跟你們住在一起。」子燕沒好氣地回答，蝠翼小鬼只得請求道：「請讓我們留到我們稍微回復一點妖靈力就好……好不好？這段期間內我會幫你任何我能辦得到的事！」

　　「只有你幫得上忙而已。另外四個傢伙……」

　　「請你發發慈悲啦！拜託啦！大哥！這棟房子能幫助我們修行！我們絕對不會在這裡待上太久的！」

　　「不會太久是多久？」

　　「五十年！」

　　看著蝠翼小鬼相當認真的眼神，似人的墨綠色小爪還張起代表『五』的掌，子燕硬是將一句『去死啦』吞回肚裡去：『五十年？開什麼玩笑……』

　　見他不語，其他四隻小怪也跟著蝠翼小鬼發動眼睛閃閃動人波光攻勢：「拜託嘛…大哥……」「我們絕對會幫得上忙的嘛……」「對啊，我們辦不到的，他可以替我們做我們的份！」「喂，死蟑螂你閉嘴。」

　　「我不想答應你們這種事情。不過，倒是可以看看你們的表現……」受不了他們的眼神，子燕只得先這麼敷衍，想著他們個頭這麼小，應該不會佔用太多空間，牛奶跟吐司就能吃得很高興，相信不會太難養，當作養狗養貓養魚也成，不如先看看狀況再說吧。思考著，他再度啟口：「先說說你們的名字，還有你們是什麼東西吧？免得我不好稱呼你們。」

　　「這個嘛……」他們互視而顯得尷尬。子燕一指指向離他最近的狐狸：「妳先，會說話的母狐。」

　　「別這麼稱呼啦！很難聽哎！」小狐狸正坐直著身子，一爪伸起摀嘴，就像傳說中的貴婦人掩嘴之姿：「叫我狐小姐或狐姬，別叫我母狐。」

　　「好，就叫妳小米。狐．小．米。」子燕正想拿起盛著牛奶的杯子喝時，像想到了什麼，蹙了眉又把牛奶放回桌上。狐狸雙掌拍上桌緣：「為什麼？為什麼是小米？」

　　「妳有意見嗎？」他冷冷一瞪，狐狸立刻乖乖坐回坐位上：「沒有。」

　　望向狐狸旁的棉花團，他問：「妳呢？聽聲音妳好像也是雌性的。」

　　「我是女生，可是……」

　　見她支吾，這時子燕才發覺不對勁：「你們都沒有名字？」

　　眾小怪搖了搖頭。子燕想了想，便說道：「妳叫夢夢兔好了。因為妳的蛋，蛋名是夢天。」

　　「為什麼是夢夢？」棉花團眨著一對大紅眼問道，他回答：「因為這樣比較可愛。」

　　「可以接受！」棉花團高興地揮動著長長兔耳朵。接下來，就輪到翼骨小孩了：「你，公的還母的？」

　　「不知道哩……」小孩搖了搖頭，吃飽了便將奶嘴含回嘴裡，子燕和蝠翼小鬼相當有默契地同時上前，小鬼自嬰孩身後扣住了牠的手腳，讓子燕拉開牠的尿布，卻見一團灰黑色霧氣，完全不是什麼實體，子燕只得將布包回去：「亦非。你的名字就叫亦非。」

　　「為什麼？」「非男亦非女，非天使也非惡魔，非翼亦飛，所以你的名字就叫亦非。」

　　子燕順手摸了摸蝠翼小鬼的頭：「至於你，就叫伏刀。刀伏福到，是很適合你的名字。」

　　「哇！偏心！」小狐狸嚷嚷著，而蝠翼小鬼則是一副感動的模樣：「謝謝燕大哥！」

　　「大哥！大哥！我也要取名字！」從牛奶裡跳出來的蟑螂攀在杯緣跟著吵鬧，子燕冷冷回以：「蜚蠊。」

　　「蜚蠊！真好聽的名字！我好高興！大哥果然是對我最好的！」蟑螂高興大叫，讓狐狸投以不悅的目光，直到子燕再度出聲「蜚蠊是蟑螂的別名。」時，狐狸才捧腹大笑：「什麼嘛！結果你的名字最隨便！你看大哥多討厭你啊？」

　　蟑螂蠻不高興地計較起來：「大哥怎麼可以這麼偏心？我是你親手敲出來的哎！怎麼可以這樣欺負我？」

　　「你太吵了。」子燕冷回。

　　「燕大哥，晚餐也吃飽了，還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嗎？」蝠翼小鬼問道，子燕這才起身：「沒了。我要洗澡準備睡覺，就看你們要睡還是要幹嘛的，別吵我就對了。」

　　在他離開之後，小怪們面面相覷，或許他們都明白子燕最生氣的事是什麼了：「大哥好像很怕吵哎……」

　　「那我們盡量小聲一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