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禱吧……我們祈禱,請神保佑景哥哥沒事。」
孩子們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回到蠟燭旁圍坐成一圈,將方才還沒吃完的乾糧藏回衣服裡,低頭誠心默禱起。
一直到第六根蠟燭即將熄滅、孩子們取來第七根蠟燭點上後,通道那方才又再度出現腳步聲和有人說話的聲音,起先他們先是滿心期待那是景的聲音,但後來聽清了的時候,全都露出失望的表情:「這回換邁爾森了呀?」「邁爾森這時候不可能出現的……」「又是惡魔想騙我們了。」
「這是去年的時候拜託神父陪我們設立的安全地帶,還有好幾個,對我們非常有幫助啊。喔,有火光!找到了找到了,幸好是離出口最近的安全區域,你們很聽話啊!」率先踏進神聖護界,邁爾森以一臉歡快的表情,迎向三人既驚又喜涕淚縱橫的表情:「不是交待你們別進來的嗎?傑佛瑞、瑞克、凡恩。」
「在這裡一定嚇壞了吧?」緊跟著進來的兩名女性成員一見到擱在旁邊地上的皮革包與水袋,便鬆了口氣:「太好了,看來有得吃喝呢。」
「那個袋子,是教會的東西。」隨後進來的仇敬之一眼便認出那只皮革袋,而眉頭深鎖:「景來過了嗎?他現在人在哪裡?」
「神父!」三名孩子一見到他,再度露出慌張的表情:「景哥哥他被惡魔抓走了、呃、不對!」「景哥哥說他要引開那隻惡魔,就跑掉了啦!」「對!他跑掉了!」
順著孩子們的說話,眾人回頭望向通道口,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見了地面擦出的一行血漬。邁爾森深蹙了眉頭:「景受傷了嗎?」
孩子回答:「對!就是邁爾森說過的,會騙人的惡魔!他變成神父的樣子,景哥哥就被騙出去了!」「我看到一隻黑色的嘴巴從影子裡跑出來,咬住景哥哥的腿把他拖走!好恐怖!」
「變成我的樣子?」仇敬之眉尾一挑,一旁的冒險者解釋:「這裡有隻惡魔會用幻術騙人,好像會讀心似的,專化成當時我們最想見的人或物品來誘騙我們。」「那傢伙的本體我們還沒抓到過,但似乎能指揮這洞窟裡不少低等魔,每次我們假裝上當想揪出他的時候,都是遇上一大票其他魔物,那傢伙意外的謹慎哩。」「這麼說來,魔物的反應好像跟我們平時遇到的不一樣?」「可能人手不夠吧?」「呵呵。」「畢竟要參加遠征前我們才來清掃過一次啊。」「嗯,幸好你們跑進來是離我們上回打掃沒多久的事。」
雖然冒險隊隊員解釋很多,但仇敬之只聽進了一句:『當時最想見的……?』
那有點飄的眼神顯然沒逃過邁爾森的眼睛:「看來他當時很想見到你吧?仇神父。」
「嗯咳,那當然,我是他的監護者,他自然是想見到我的。」仇敬之神色淡定地表示,並在心裡默想著:『揍還是要揍,到時候力道放輕一點吧?』
隨後便拿過一旁探險隊員手中的照明燈表示:「我必須去找景,你們就帶著這群孩子先離開這裡。」
「不,我跟你一起去,我也很擔心景,何況這裡你沒我熟。」邁爾森轉身便把三個緊抱他大腿的孩子推給同伴:「這裡離出口算近的,你們四個先帶他們離開,他們家人都在洞窟外等著,別讓他們擔心太久了。」
「嗯,知道了。」
「邁爾森,你們要小心,不要太深入啊。」
「知道啦。」邁爾森跟著已經踏出護界的仇敬之,以著凜然氣勢摩拳擦掌:「我們走,神父。」
不發一語的仇敬之雖然心裡嫌棄跟著個邁爾森,但有他在的確能降低不少搜索難度,也就勉強配合了。
「混蛋!要衝出來找死的話我可是照砍不誤!」
高低起伏、七彎八拐的羊腸暗道中,景一無顧忌地往前直奔,黑刃一掃就是令數隻自暗處攔路而來的低等魔怪上下分家。除了為數不多的低等魔怪外,尚有多道黑刺自石壁與地面朝他而來,宛如要將他刺成豪豬,只是在刺中他之前,盡數化為碎片。擋在他前方的石柱也在黑刃連斬之下粉碎,景一腳踩上那些被砍落仍在滾動的碎塊,輕靈蹬躍速度絲毫不受影響。
沒在看指標就隨便亂跑的景,早就已經在不知多少歧路前開始看不到邁爾森留下的標記,明確知道自己迷路了,但現在也不是在意這事的時候。來到較為空曠的通道,見低等魔物蹤跡全無,對方似乎停下了無用的攻勢,他才步伐暫歇,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吼道:「嘿!你個欠祝福的!剛才不是很囂張嗎?放話要捉我,就別盡叫小傢伙出來送頭!」
那像極了仇敬之的嗓音幽幽暗暗帶著竊笑:「我可沒給他們那樣的命令,想必是將您當成普通人類,以為是可以吃的東西才一擁而上吧?話說,您想披著那身人皮到何時呢?對著同胞還戴著面具應對豈不是挺無禮的行為?」
景沉默,隨即那惡魔發出一聲嗤笑:「啊,我明白了,還以為您害怕在那些人類面前露餡,但其實是想起了,您的原貌,會引來大批雄性魔怪,在魔窟這種特殊地方,不把頂給掀了才怪……」
景先是擰起雙眉,後才舒了口氣,放鬆音調:「知道就好說了,你要是不滾出來讓我揍你一頓,我可是要回去洗洗睡啦?」
「不會讓您走的,我不是說過了嗎?吾之人界偽名--卡瑟特爾,曾任第六魔王軍團長,只要將您帶回陛下面前,我將再度復職,重掌魔王大軍。」
仇敬之的身形再度於黑暗中浮現,鮮紅如血的瞳眸與快裂至耳處的邪惡笑容令人不寒而慄:「原本以為您只是個廢棄王子,沒想到因為那件事的緣故,我等遭陛下重懲,剝奪原有兵權爵位,魔體慘遭業火烙印,現今的我等不僅地位和下等魔兵同座,內臟還得反復承受業火灼燒,所幸這些磨難,即將在今日畫下句點。」
「打死我都不要回去。」景冒了滴汗:「話說你們當時不是全逃光了嗎?人界欸,有點強度的惡魔都來不了的地方欸,還會廢到被魔王陛下抓回去處罰啊?廢到這種程度還是別掌兵的好吧?當你的手下肯定丟臉丟到想一頭淹死在聖水裡吶。」
聞言那臉上的惡笑瞬間消失:「人界很多驅魔師都是陛下爪牙您肯定不知道對吧?廢材王子。那些人類驅魔師向一堆他們不了解的神祇借用力量……對,他們連力量的持有者是誰都搞不清楚,誰拳頭大就向誰借力,那力量背後是什麼卻說不出個名堂,只自欺欺人說那是異教神明之力……魔與神都搞不清楚吶。」
他的話令景想起了前一晚所遭遇的真神教教徒,和當時仇敬之用以囚困他的法陣。孰神孰魔,只能說,魔一直存在在人類心裡,仇敬之跟誰借的力量或那卡真神教的真相,他並不想弄清,既麻煩又討厭。黑刃長刀直指惡魔,他鎮定著聲調:「反正我只要知道和那時候比起來你弱很多就好了,我要幹掉你,從這裡出去。」
「這話說得簡單?就算您的實力比起在魔界受囚時高出一點,想與我一戰?您忘了您的職能只得『魅惑』?這就好比是甜美軟糯的麵包,就算您是最美味可口的,對上鈍刀也只有被切個七零八落的份哪……就算我稍微比過去弱了點。」卡瑟特爾呵呵笑起,十指對向己身:「還有,您是否少說了件事?就是將我綁到叫仇敬之的那男人面前去……也就是這容貌的主人,他一直在追查當年的我們去了哪裡,而且……他對您似乎很重要?喔?等等,我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您和他簽訂了主從契約,所以您能自由出入神聖教會和護界?嗯……您對當年的事情一直耿耿於懷,您認為那座村子被害全是因為您逃到那附近的關係,所以您很想親手捉住我等,這算是對那村子遺孤--仇敬之的贖罪?」
景繃緊了全身神經,不自覺地在黑刃刀面上多浮起幾道筋:「你這傢伙,不只會讀心,還會讀記憶?」
卡瑟特爾舔了舔指尖:「『記憶』儲存在您全身的細胞裡,雖然只有一點血液,要讀出這些東西對稍微有點地位的惡魔貴族來說根本基本技能,顯然您沒有。」
景想起了在神聖護界前被拖走那一刻腳上被咬開的大口子,雖然為了離開孩子們的視界範圍他立刻治好腿上的傷,但那一瞬間這惡魔的牙齒確實沾上他的血過。理解是理解了,但被開了嘲諷果然不太愉快,雖然很想一刀劈了對方,但之前他已經劈開過他一次,眼前的形體顯然只是個幌子,他沒傻到認為直接攻擊眼前的人形有用:「喂,好歹換張臉吧?這張臉我揍不太下手,還是你本來的樣子醜到不敢見人?喔……印象中那時候追著我跑的全是醜八怪,好吧,我理解了,你就繼續保持這個樣子,省得我眼睛痛,治眼傷還得損魔力呢。」
嘲弄間,形似仇敬之的人形忽地拉近彼此距離,景下意識抬手就擋,刃鋒交擊出的火花就灼上了眼前,那對紅眼離他已不到二十公分,惡笑宛如在下半臉部割開一道漆黑的弧:「您怎麼不猜想,是我也能超快速修補自身損傷呢?」
「因為你看起來不像是正大光明進攻的傢伙吶!」
牙一緊,景刀鋒一偏,撥開那正面迎來的利刃,而那人形只在體勢一改間便消散無形,令景回刀一橫也只是揮了個空:「說要捉我卻一直躲在山洞裡的傢伙,我可不覺得你有什麼正面硬剛的勇氣!怎不說說看這些時間你躲在這裡,是想怎麼抓到我呢?就靠我誤打誤撞自己送上門嗎?」
「聽來很不可思議,但您的確是自己送上門,就只差沒帶上幾棵蔥了。」
身後石壁暗影彷彿利爪般延伸而出、撕裂了景周遭景色將他包圍、收入爪中,仇敬之外貌的惡魔張開雙臂,與暗影一同擁住了他,無溫度的指尖撫上他的胸膛與腰間,以著熟悉的帶笑低嗓在他耳畔輕撓:「我想到有趣的把戲能用在您身上了。您知道惡魔為何喜歡誘捕人魂嗎?有的貴族喜歡收集高等靈魂作為收藏品;有的貴族會將靈魂燃燒吞滅用以壯大己身;有的貴族喜歡聆聽人類絕望的悲泣嚎哭聲;有的貴族將靈魂作為貨幣買賣交易,而我呢……」
暗影之棘並非只是要控制住景的行動,更是刺穿了他的皮肉往他的骨上扎,只是這一刻感到疼痛的不只有景,還有被黑刃由腋下沒入、貫穿心臟的卡瑟特爾。口中溢出一口黑血,但那唇上惡笑不褪:「能攻擊的一定是實體?一刀換一刀真是公平的交易,對於您這樣的貴客,我可是準備了極好的贈品,就請好好品嚐一下,那個女人的記憶,與臨死前的悲慘體驗。」
一瞬間,無數電流透過黑棘鑽過他的骨髓往腦部燒去,那是足以令他失去意識的劇痛,他似乎只聽得見自己的慘叫聲,並失速墜入黑暗深淵。
眼前的黑暗中,他看見了……
數年前他初來人界時,在廢墟村莊的水缸裡所發現到的,銀白髮色的男孩。
『您今天運氣可真好,我也這麼認為。』
『當年您不敢親眼目睹的慘劇,也該親身體會了……您一時的逃避釀成多少供我等暢飲的血紅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