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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吵吵鬧鬧的罵語在小小的房裡亂竄,擾得所有人耳朵刺疼,但躺在床上的禹利申卻像沒聽見似地,淡然開口問起:「于熙他死了沒?」

  

  醫生眼睛一亮,似乎認為自己發現了突破口,而興趣盎然地反問:「目前還不清楚,不過要是他還沒死,你再見到他時,打算怎麼做?」

  

  「廢話,當然是殺了他!」

  

  那殺意驟升、滿佈血絲圓睜著的雙目,和剛才要死不活的模樣判若兩人。一行人對視後,再度朝禹利申投來的眼神,是疑惑與擔憂,彷彿所有人都以視線在追問禹利申:『為什麼?』

  

  順著那些疑問,禹利申腦中浮現出于熙倒在他身下時,那嘴角微微上揚的淺笑表情,宛如靈光閃現地,他脫口而出:「對……他說過的,他想死,但是他不能自殺!他希望我殺死他!那是他的願望!所以我必須殺死他才行!」

  

  眾人沉默幾秒後,一名員警問道:「他什麼時候跟你說這種話的?夢裡嗎?」

  

  「你們不相信沒關係!我知道我說的是事實!」

  

  禹利申怒瞪著方才發問的警員,發狂般地扭動起被縛住的身體,大吼起:

  

  「那傢伙有闖入別人夢境的能力!我不曉得他是與生俱來還是那個上吊死的鬼魂給他的!但他確實能跑進別人的夢裡!他幾乎每次我入睡都會闖進夢裡來汙辱我!巧妙操控我的夢境裝作和他無關的樣子!外表好好的樣子都是裝的!我說的都是事實!」

  

  

  

  二十四小時播放的電視、從來不透光的窗簾,毫無改變的房間景色。

  

  醒來時就吃飯吃藥下床尿尿,手腳被綁著的情況下只能看著無趣的電視節目發呆,然後又睡著。

  

  反復不停的循環,他不知道時間的流逝,父母也變成輪班制,像是不想再吵架,同一時間裡只會有一個人留在這裡陪他,而無論是父親或母親,他們都不會告訴他,于熙怎麼了?只問他心情如何?餓不餓、渴不渴、想不想上廁所?

  

  機械式的問答,感受不到親情的溫暖,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閉上眼,做著尋找于熙的夢。

  

  有時在學校,有時在于熙的家,有時在熟悉的街道,他不停尋找他,但總是在意識到不需要找他時,流著淚醒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明明不覺得悲傷。

  

  

     *     *     *     *     *

  

  

  「你老子來看你了,給我醒過來,禹利申。」

  

  熟悉的粗嗓將他從人潮擁擠的街道中拉回白色的小房間,出聲叫喚他的人正站在他的床前,身高像個國中生,一頭染成酒紅色的及肩外翹長髮,怒目而視的黑色大眼,一旦對上視線,禹利申便心頭一沉、腦袋發暈、冷汗直流。

  

  那是禹利申最不想見到的人--陸駒。

  

  他的父母應該至少會有一個人在房裡的,但此時這房裡只有他和陸駒,再沒有其他人。

  

  見他眼神繞著房間飄晃一周,陸駒似乎猜到他在緊張什麼:「他們出去開小差了,全都不在醫院。」

  

  被戳中心思,禹利申狡黠地笑起,以掩飾自己的心慌:「你來這裡幹嘛?不好好陪在于熙身邊嗎?搞不好你會看不到他最後一面啊!」

  

  陸駒微抬起頭,緊攫著他的雙眼彷彿睥睨著卑劣骯髒的東西,他開口:「就是因為不能去看他,所以我才來看你了。我跟你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似乎就沒好好說過話呀?所以我來好好瞭解情況:你,真的只是因為討厭同性戀才對于熙做那種事嗎?」

  

  禹利申不甘示弱地回以大聲嘲諷:「還能是別的原因嗎?拜託!你們根本沒發現自己的行為有多噁心人吧?你不是口口聲聲說很愛他嗎?他要是死了拜託你也跟著去死一死吧!你們根本沒有活下去的價值啊!不跟著一起去死還敢說你愛他嗎?不去死一死你留著就是個天大的笑話!笑死人了!哈哈哈!」

  

  他的譏諷並沒激怒陸駒,後者的語速與聲調毫無所動:「學校裡並不是只有我跟于熙是這樣,所以我在想,你這麼討厭男同志,為什麼是針對于熙?」

  

  「當然是因為他就坐在我後面好嗎?!」

  

  「你這人,很扭曲啊。」陸駒微歪了臉:「聽說你的手機螢幕上放著他園遊會時女裝的照片……『他喜歡男人,為什麼喜歡的不是你?』,被看上的人不是你,很傷你的自尊心吧?明明你很討厭他。」

  

  陸駒的話直接戳中禹利申的痛處,令他幾乎是要用吼的出聲:「你懂什麼?!是!我當然不可能喜歡他!但是你少說得一副很瞭解我的樣子!你自己對那個人又瞭解多少?除了你之外他也被其他男人幹過啊!」

  

  見陸駒大眼圓睜、不敢置信的表情,禹利申一時便得意了起來:「他肯定不敢跟你說吧?那麼骯髒下流的事,他哪敢讓你知道?與其在這裡假裝得一副看穿我的樣子,不如回去管管你家那條賤狗吧!他背著你在別的男人面前搖屁股搖得可歡了!」

  

  聽罷,陸駒先是深呼吸,再吐氣:「你知道現在新聞上都怎麼寫的嗎?你媽在每個記者面前都說,是于熙一直在霸凌你,搞到你精神衰弱,現在還被醫生診斷是思覺失調症,錯的都是于熙。也不曉得是不是你媽的說詞比較吸睛,那些記者對其他同學的證詞不是略過不然就只是隨便節錄兩三句,現在不知情的人全都以為這件事是霸凌者被被害人反擊的事件,估計法官應該不會判你有罪,只會給你個送醫強制治療吧?我都知道你媽在說謊,你以為你的話我會信嗎?卑劣的性格是能遺傳的吧?我真好奇你是怎麼辦到的,為什麼可以在惡意傷人之後還能把罪責撇得乾乾淨淨?醫生跟記者都被你家收買了嗎?」

  

  禹利申大笑起:「哈哈哈!我家看起來像那麼有錢嗎?我不可能收買記者跟醫生,你應該要考慮一下我說的話是否可信呀!」

  

  「為什麼我要相信一個被醫生診斷有妄想症狀的人所說的話?」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你到底是信不信醫生啊?」禹利申臉上的笑容盡是譏諷。

  

  「信啊,看你現在還被綁在床上我就信。」陸駒回以一冷笑。

  

  禹利申心頭一凜,歛了張狂的態度。

  

  陸駒笑起:「本來我過來是想給你點苦頭,但看到你被綁在床上我就沒那個意思了。聽說抗精神病藥物都有些討人厭的副作用,我是不是該祝福你未來身體健康呢?一旦被當成了瘋子,之後便再也沒人會當你是正常人,留著你一條命或許要更好一些,而且……我也該去找于熙了。」

  

  末句,他的語調和眼神變得極為溫柔,像是光要說出那人的名字,就令他不再需要武裝。

  

  「如果未來哪天碰見你,最好別讓我看見你過得很好的樣子,那樣我一定會親手摧毀你,你所重視的東西,我會撕個粉碎,將你重新打回地獄裡。」

  

  見陸駒轉身要走,禹利申立即出聲:「既然你有閒心來這裡,于熙肯定沒死,對吧?」

  

  他的腳步因他的話語而停頓,禹利申又是得意一笑:「等他醒來你務必親口問他!我很期待到時候你的表情啊!哈哈!」

  

  「如果他醒得來,我還捨得跟他計較那些破事嗎?」

  

  幽幽的聲調,溶進再度歸於寂靜的空氣裡,他開門離去,再度把禹利申一人留在這空白的地獄裡。

  

  

  

  『想見你……好想見到你……』

  

  每當想起那個人的身影或名字,體內總有股熱流在奔騰,酥著他的骨頭、擰著他的心,渾身發麻的感覺,就像被觸動了某條特別的神經。

  

  『我已經有多久沒有看見你?』

  

  手中緊握著伸長刃片的美工刀,他在空無一人的校舍走廊上走著,尋找著。

  

  終於,他在幽暗的長廊另一端見到了熟悉的背影,金燦燦的髮色就算在日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依舊散發著星碎瑩光,雪白的校服襯衫在深黑之處顯眼得像自帶光芒……所以他急奔而上,舉高了手中的美工刀。

  

  『于熙!』

  

  他大聲呼喚著他的名字,應著他的呼喚,他背過身來,而他,在刃片吻上他的脖子前,他的嘴唇先一步貼上了他的唇瓣……

  

  于熙就在那頃刻間,化為一簾血沙,無聲墜地,消散於虛無。

  

  明明比起割開他的喉嚨,他更想對他做的事,是……

  

  

  

  這一刻,他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落下眼淚。

  

  

     *     *     *     *     *

  

  

  「那戶人家半年前就搬走了,他們家的兒子在學校被發瘋的同學刺殺,那時候新聞有刊出來嘛?不知道那個兒子後來怎樣了?」

  

  「發生那種事情真的很讓人意外,那個男孩子很有禮貌人也長得很帥,真看不出來會是把朋友逼到發瘋的人。」

  

  「就是,人不可貌相。」

  

  面容死白、體形病瘦的黑髮高中生在路上走訪,帶著兩眼極深的黑眼圈,詢問著陌生的居民,像是急切尋找失聯已久的朋友。

  

  除了住宅區,他也來到與學校簽約提供偏遠學生租宿的電梯大樓,因為門房管制,他只能停留在大門口,詢問出入的學生。

  

  「那個紅頭髮的學長喔?你知道半年前我們學校有個外國交換生被殺的事情嗎?那個外國學生就是那個紅髮學長的……那個學生送到醫院後就沒來過學校,那個學長也沒來了,很多人都在猜,死了的話說不定跟著自殺,要是人還活著應該也是辦休學在照顧他吧?」

  

  「那時候有報導說醫生已經宣判他腦死了喔。」

  

  「但是沒聽說家屬有把器官捐贈出來,搞不好現在是個植物人吧?」

  

  「完全沒人知道他後來怎樣了,可能回國了吧?」

  

  「等等,你該不會是……那時候發瘋殺人的那個學生A?」

  

  差點被認出之際,他連忙離開現場……

  

  轉過幾個街角,因為正巧遇上紅燈的關係,他在路口處停下了腳步,和一群等紅燈的人一起。

  

  在這喘氣的空檔,他抬頭看了眼對面的高樓,事情才過了半年,一切陌生到令他茫然……

  

  他也許,再也見不到于熙了吧?

  

  想說的話有許多,能說出口的話語卻是一字也無……

  

  「我們都知道,于同學不是那樣的人,有病的是你,但是記者完全不聽我們說話……」

  

  耳畔響起幽幽女聲,禹利申猛然憶起,當時,學校裡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于熙的。

  

  「不管我們多努力解釋,只會被說是親友團……」

  

  正當他捉急回頭想尋找說話的人時,腰後被人使勁一推,他就這麼被推出等紅燈的人群之外、跌倒在斑馬線上,

  

  急速駛來的車頭,正在他眼前。

  

  「一直看著于同學的人,並不是只有你。」

  

  眩目的白光間,最後所見到的,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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