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點左右,進出教堂的鎮民變多了,仇敬之正在為一群人進行祝福時,鎮長兒子來了,原本他該自己將報告書送寄,簡單閒談過老鼠們的事後,那人便很熱心地說可以替他將報告拿去寄送,儘管不是很放心讓不熟的人辦事,但這鎮子好一段時日沒神父,等著服務的人相當多,他今天要抽身去寄信顯然很困難,只得接受他人的好意了。
「景,去二樓書房替我把放在桌上的包裹拿下來,拿下來後交給坐在大門角落那個人。」
交待完正在外頭拔草的景,他便回頭繼續為民眾解惑釋道與祈福。
景走回教堂,目前最靠近大門處的一排座位只坐了一名金髮綠眼青年,那人和其他鎮民的衣裝有著明顯區別,胸前有護甲腰帶上也有配劍,抬手向他打了招呼並有很親切的笑容,看來仇神父說的人就只有那一位沒別的了。景回以相同的笑容和手勢後,便轉頭慌張地往二樓去,神父的書房就在臥室旁邊而已,並沒上鎖,他輕輕推門便能見到一架擺滿書、幾乎快成一面牆的大書櫃,書桌背對著窗櫺,桌上擱置著紙張、墨水與羽毛筆,還有就是一封紙包了。
幾乎不會認錯神父要他拿下樓的東西,他便拿起那紙包裹,正要轉身離開書房時,卻有一道熟悉且難聽的聲調喚住了他:「嘿……殿下,這麼急著走,要去給『那位』神父辦事嗎?」
心裡一驚,他回頭便瞥見被擱在書桌下的竹籠,那隻曾想侵犯他的黑色獸魔正在那籠裡,以著血紅邪惡的目光死死盯著他瞧:「可憐啊,惡魔的尊嚴完全掃地了啊,看看我倆,一個被當奴隸般使喚來使喚去,一個被關在籠子裡像隻小寵物,殿下啊,您不想點辦法做點什麼嗎?」
「有什麼辦法好想的?我已經把真名給他了……還有,別叫我『殿下』,我討厭有誰這樣叫我。」景緊緊抱著那紙封包裹,縮著身子、迴開視線,壓低嗓音回應:『明明就不把我當一回事……只有在揶揄我或想利用我時才會這麼叫吧?』
黑鼠拉高音調:「您可以放我出去呀!給他真名的只有你,我可沒哪!」
景不悅地回嘴:「放你出來幹嘛?你不就是因為太弱才會被關起來的嗎?」
「我可沒那麼笨再跟他面對面單挑,『殿下』……就算您不喜歡我還是只能這麼稱呼你,我可不曉得其他叫你的方式。殿下,這個城裡還有我們的同胞,他們可是靠我才混進得這城裡,他們欠我一筆人情!我可以去找他們,跟他們一起聯手的話,這神父再厲害也敵不過我們的!我只是太輕敵才會被他給逮住,下一次,下一次我要找其他同伴來!殺他個片甲不留!」
聽著牠的計畫,景默不作聲,黑鼠見他似乎正凝神思考,便乘機加碼:「要是我們順利做掉那個神父,你也自由啦!而且我們還能拱你當這城裡的頭子!你可是流有王血的同胞啊!我跟我同伴當然很樂意聽你的命令!相信我吧!一樣是惡魔,我不會害你的!聖神與人類才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哪!」
一直沉默著的景,這才輕聲問:「你的同伴……很厲害嗎?不會跟你一樣只是小狗小貓吧?如果只是小動物,來再多都沒用的,你看你被關在這裡,他們連打破教堂護界來救你都辦不到不是嗎?」
黑鼠咭咭笑起:「相信我吧,他們不來只是他們認為我不會被抓,因為老子很強,光是我自己一個,就幹掉原本的神父和修士了!」
「那你跟我說你的同伴是哪些惡魔、上哪兒可以找得到他們?不然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黑鼠歛了笑意:「你這傢伙,該不會已經完全臣服在那神父腳下、想替他從我這兒挖情報?你想利用我討他歡心對吧?魅魔盡是一群千方百計想討人喜歡的賤貨,包括生你的那個婊子!你們除了靠跪舔強者來尋求庇護得到好處外,一無是處!」
景沒見過自己的生母,罵他媽媽其實沒任何作用,但他想起了芮芮--那個和其他魅魔不同的魅魔。他不禁皺起眉頭,自從有意識以來,頭一回感覺到胸口有股熾熱直往頭頂上燒,燒得他有些無法思考:「你跟他一樣,都把我當笨蛋……」
黑鼠發出挑釁的尖銳嘲諷:「生氣了?生氣了?哈哈哈!很想殺了我對吧?但你又不能拿我怎樣,你是個惡魔,就算你魔力強到能攻擊我,也會在碰到這法陣時被無力化的!氣死你這個小賤婊!哈哈哈!」
既然談判無效,不如試試激將法,牠是這麼想的:『氣吧氣吧,只要你氣到踹這籠子一腳或是拿起來摔,我就有機會逃走啦!』
然而,景並沒這麼做,而是轉身在書櫃上找起惡魔最怕的那一類書:「告訴你,雖然我現在魔力幾乎等於零,但是,我的神聖耐性肯定比你高,跟神父定下契約後,聖水已經對我不管用了。」
「你、你想幹什麼?!」黑鼠見他的行動超出自己預料太多,不踹牠扔牠,也該像神父那樣對牠置之不理吧?找起咒文書是怎樣的操作?
他其實沒考慮過自己能不能用,因為仇神父說過就算不是教會傳教士也是能用的,書櫃上的咒書很多本,最後他抽了本看起來最豪華的精裝硬殼書:「既然我們兩個都是惡魔,那就來比比看,看你跟我誰會先在這驅魔咒下被消滅吧?」
「你、你想自殺嗎?想自殺也別拖我下水啊!我是無辜的!」
「你不無辜!我和你,沒有誰是無辜的。」
『作為惡魔的我是個廢物,那麼,作為神父的契約魔呢?』對那鼠魔的連連求饒置若罔聞,他翻開了書頁,儘管光是看見文字他的頭就開始痛,但仍然想這麼做:『如果我能用驅魔咒消滅一隻惡魔,那,至少我還算能派上點用場,對吧?』
「別唸!那東西不是惡魔能唸出口的!別唸啊!」
* * * * *
「欸,神父,那個修士上去拿東西已經過半個小時了,我可沒那麼多時間一直等下去啊。」
儘管很無禮,但那答應要幫忙跑腿送信的青年已經不想再等下去,而在前一個鎮民剛讓神父祝福完他的小狗時,橫插而入搶在下一個鎮民前開口。
對方都已經開口催了,仇敬之也只能先讓下一位抱著小羊的鎮民先等著,自己往聖像後方的石階去。
仇敬之並沒太擔心,要真有什麼事,景會用精神感應求救的,所以他也只猜那隻老鼠跟景聊起天來,忘了時間。只是,當他站在書房門口時,卻見景背對著他跪坐在地上,要他帶下樓的紙包裹就擱在他腳邊,而原先關著鼠魔的竹籠,已經空了。
「景,那隻老鼠上哪兒去?你放了牠嗎?」
雖然這麼問,但仇敬之也有留意到,那竹籠的門鎖得好好的,竹籠在他昨晚放的位置絲毫沒被動過,外觀完好無缺,沒有折了任何一根竹枝。
「神父……啊,抱歉我讓那人等很久了吧?」
那輕快的嗓音聽來心情極好,但當景轉過身來看向他時,充血而變得鮮紅的雙目正溢出兩行血紅,和著口鼻中大量湧出的鮮血一併染紅了前襟直到腰巾,雙耳所溢出的兩行血紅則染汙了他的肩頭衣料……最令仇敬之心頭發涼的是,那臉上還帶著笑容。
「你看,神父,就算我魔力低到無法自保,但我是能誦驅魔咒的喔!」
仇敬之這才注意到,他攤開在大腿上的那本驅魔咒文書,而擰緊了眉間:「你把那隻老鼠用驅魔咒消滅了?」
「對,這麼一來,我就能……!」
「啪!」的一聲清亮聲響,仇敬之一掌甩過他的臉頰,將他的話給生生打斷,也把他的思緒強制空白了。
仇敬之低身搶過他手中的咒文書,也拿走紙包裹:「讓你幹的事沒一件做好!沒讓你幹的事倒是幹得挺齊的?!不聽命令的傢伙,能力再強都沒用,比廢物還垃圾。」
景的視線只來得及掠過那銀瞳的盛怒一瞪,之後便是重重甩上木門的巨響,和仇敬之的極怒低吼:「在我回來之前,待在這裡哪兒都不准去!」
「……喔。」
他愣愣地撫上正發燙熱辣的臉頰,仍然混沌著思緒、耳中嗡鳴不止,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
他不是應該被誇獎的嗎?像是……『原來你也沒我原先想的那麼沒用』之類的?
視線低迴到似乎是因為神父的震怒而被掀倒的空木籠,他才想到:『啊……對了,要消滅掉這隻老鼠,仇神父隨時都能做,他之所以只是關著牠,是因為還有用處嘛……我不只做了多餘的事,還把他重要的證物弄沒了……原來我,真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
他就像個剛拿到刀子的小小孩,只想到自己可以拿刀子割開很多很多東西,想對大人炫耀這份發現和力量,而盡是在到處搞破壞,就沒想過自己會造成多大的麻煩。
證明自己辦得到又怎樣?
『不聽命令的傢伙,能力再強都沒用,比廢物還要垃圾。』
抱著那句冰冷的話語,他的意識迅速下墜,直至幽暗的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