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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作息正常的宇文鷹來說,於凌晨兩點醒來卻不是因為尿意、只是自然而然就醒了的這件事,是非常奇怪的。

  

  床頭櫃上的手機發出閃光,他想著會不會是林芷琪半夜睡不著找他談心,而順手拿了來,映入眼簾的簡訊提示,卻是來自于熙。

  

  他心裡一震,在畢業之前于熙傳給他的幾封訊息他看也不看、或是看了也不回,于熙早就沒再傳訊息給他了,事到如今,都已經和陸駒交往,還傳訊息給他做什麼?

  

  忐忑著,他滑開螢幕鎖,其實也不是期待那兩人鬧翻了于熙傳訊來求安慰,他也沒和林芷琪說要交往所以關心一下前男友也不為過吧?所以猶豫再三後,他還是打開那條短訊。

  

  【你什麼時候發現陸學長的心意?對我視而不見,是因為要把我讓給他嗎?】

  

  『我……』

  

  他不明白為什麼于熙要在半夜問他這些事,這些話,不是在他畢業之前早就該問的嗎?一想起還在學校時陸駒對他百般關愛,而他卻像什麼也不知道,不懂得避嫌,傻呼呼地任著陸駒跟前跟後待他好、陪著他,這些事,現在他想起來就有氣。

  

  【對,我很早就發現了。反正我沒辦法像陸一樣逗你開心、一直陪在你身旁、聽你說我讓你有多傷心多難過。我就要畢業了,不管我還是不是你的交往對象,你還是待在陸的身邊才覺得開心吧?現在你高興了嗎?聽說我才畢業沒多久,你們就在一起了啊,接下來就請你們繼續幸福快樂的過日子吧,不要再來打擾我了,行嗎?】

  

  宛如洩憤一樣地,他極快地敲打著螢幕小鍵盤,將一句又一句傷人的話,發送了出去。

  

  【現在這麼晚了還傳訊息過來,你不睡覺別人要睡覺啊,不要以為全世界都該繞著你轉,有事去找你男友,別來吵我,我跟你已經沒有任何關係,我不是你的誰,不需要聽你任何抱怨。】

  

  然而,在把所有訊息發送出去後,打字行空白著,他也冷靜下來了……後悔,顫抖著手指,他想刪除方才發出去的字句,然而,訊息已經顯示了【已讀】。

  

  在打字欄輸入了【對不起】三個字,卻不知道該繼續寫些什麼,對方一直顯示『輸入中』的狀態,他知道于熙正在打字但卻不知道于熙現在的反應,而焦慮。或許他該立刻關了手機,接下來于熙不管要罵他還是道歉他都不想看到,然而,那方傳來了訊息:

  

  【抱歉這麼晚還打擾您休息,以後不會再叨擾您了。原來對您而言,想靠近就靠近,覺得麻煩就不要,誰想要就送給誰,我只是一件可以讓渡的物品。

  

  撕心裂肺的感覺,您有過嗎?】

  

  于熙問他,有過撕心裂肺的感覺嗎?當然有,怎麼可能沒有?現在他的心,不就像千刀萬剮般的疼嗎?

  

  【這話你有資格問嗎?你真的有為我心痛過嗎?你真的理解過我嗎?你真的想過我的感受嗎?】

  

  【如果你真的在乎過我,為什麼那麼容易就接受陸對你的好?為什麼那麼容易就和他在一起?】

  

  然而,于熙再也沒有讀過他的簡訊了。

  

  【為什麼畢業典禮的時候沒有來追我?來罵我?來打我?】

  

  隨著他發出的最後一則短訊,一滴清澈水珠落在手機螢幕上,扭曲了螢幕光、斷離了字句。

  

  【為什麼你不試著挽回我?】

  

  一連串被無視的『為什麼』,早前于熙也給他發過不少……

  

  【為什麼你要避開我?】

  

  【為什麼你不回覆我?】

  

  【如果你嫌我煩,不想再見我,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我絕對不會再纏著你。】

  

  【我一直相信你說過的,就算不是情人也可以當朋友……】

  

  【然而你已經連我的訊息都不願讀了。】

  

  今天晚上,意外的人是于熙才對,宇文鷹早就不會打開他的信件來看了,為什麼偏偏今晚會打開來看?

  

  宇文鷹很後悔為什麼要打開來看?為什麼現在才要回覆他的訊息?為什麼以為自己已經看淡了的事,現在還要拿起來對他發飆?

  

  為什麼?總是在後悔的時候,才發現說『對不起』,已經沒人要聽了。

  

  

     *     *     *     *     *

  

  

  扔下禹利申後,車子又開了好些路,停在像是鄉間的道路上,把一只保冷箱交給一名看似路過的騎士。在騎士發動重型機車駛離後,一直和另外兩人待在車廂裡的于熙也換好一身乾淨便服,被要求換到副駕駛座上,就座時順便將原本裝在舊衣上的竊聽器還給黑衣男。

  

  「為什麼不在被架上車前就先行動?」當于熙在副駕駛座上坐定後,黑衣男這麼問他。

  

  「……那時候我猜到是什麼狀況,但我不確定是什麼狀況,我也還不太想相信,我被朋友賣了。而且,是一直到……我才想起我能這麼做。」難以啟口的是,他一上車就睡著了,眼前一黑之後,意識也跟著一黑,直到被人拖下車時才醒過來。想想這兩天沒怎麼睡到覺,其實也不能怪他。

  

  于熙的聲音顯得微弱無力,但目光相較於和禹利申離開碎堂前,要集中精神許多。看向身旁駕駛座上的黑衣男正利用這時間摘掉口罩,將角膜變色片取下、置於隱眼收藏盒內,顯露出的橄欖色瞳眸,反射著金色的淡淡光暈,那眼睛有點泛紅,並抬手輕揉了下,才發動車子,駛上車道。

  

  「今天晚上……謝謝子燕哥。」

  

  長袖裡的刀片,是子燕替他藏、教他用的,那時還覺得是子燕太多心了,發生事情的時候,才知道這有多管用。

  

  「不客氣,反正是收人錢財替人消災。」

  

  他們先往位於幾乎無人居住的火葬場方向去,路上,于熙望著車窗外只有雜草、稀疏路樹的荒涼夜景發愣。突然想起所有的事情,也不能算真的想起,在那瞬間有許多畫面在腦海中襲來,然後消失,像是他的腦子一口氣裝不下太多東西,有許多人影被殘留在眼底。

  

  現在的他,就像是被許多冤魂纏身的人,所幸分辨他們實際上存不存在是很容易的事,這樣子的殘影都是半透明的,而且他們的模樣,幾乎都是頭部受創,有的臉上全是血,有的則連五官也無法辨識。

  

  現在,他看向子燕的側臉,然後想起了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少女分別被他殺死的場景,那兩人的殘影這才從他的身邊消失--他得一一記回他們的事,他們才會從他身邊消失。

  

  這當中有許多人他根本不認識,比如說,將他拐騙到家裡想傷害他的男子和老人,再比方說,他的父親為了治好他的毛病,假意教著他如何攻擊人體,然後當著他的面殺死的人們……再加上幾名追查父親的奇怪人物……這麼回憶起來,在他身邊的殘像就少了極多,一口氣降到只剩三個人還在他身邊。

  

  他想起了父親不是什麼正當善良的貿易商人,也想起了之所以離開英國,是因為追查他的人越來越多,而那些人似乎也不是什麼正當人士。父親一直隱藏得很好,所以只是找個藉口換個國家待,再偶爾回去住個幾天探探情況。

  

  他的爸爸是個沒有道德與良知的極惡之徒,只是因為他愛著媽媽,才在媽媽面前裝作正人君子、善良商人的模樣,他不清楚媽媽知不知道爸爸的底細,但肯定的是,他爸爸怎樣扭曲他、亂教他,都是瞞著媽媽來的。

  

  『這是我們父子兩個人的秘密,絕對不可以讓媽媽知道喔。』

  

  回憶起了父親說過的這句話,被重複說過許多次,每傷害一個人、做過一件壞事,就會被說上一次。

  

  在他想著這些事的時候,他們已經在火葬場換過子燕平時開的店務車,將靈車和全身防護衣的兩人留了下,靈車應該是那兩人的,而他們似乎是火葬場的相關人員,這些都是于熙自己猜的,子燕和那兩人什麼話也沒說,像是不想透露任何資訊給他知道。之後由子燕開車帶著他回到碎堂,從後門回到店內,到這個時候,已經是凌晨四點。

  

  「浴室先讓你用,洗乾淨點。」子燕只這麼說,便回二樓臥室去了。

  

  「謝謝子燕哥。」

  

  只是換過一套衣服,身子還是髒的,總能嗅到淡淡血腥味,與那些男人在他身上沾染的臭味。于熙先去休憩室取了自己平時換洗的衣褲,才往二樓浴室去,脫下那身原本不屬於他的新衣,扭開水龍頭,閉上眼抬起臉,任著溫水由上而下,打濕他的頭髮,與黏膩骯髒的皮膚。

  

  他想起了許多事,包括令他很是反感的、宇文鷹將他讓給陸駒這件事的理由。

  

  『熙,你想過為什麼她們跟你交往沒幾天就和你提分手嗎?那是因為我們約好了呀,只有被你喜歡的女孩才可以一直和你交往下去……』

  

  那是第三任女友,原先面貌已經模糊想不起的,而今卻鮮明宛如在眼前。

  

  他想起了那一天,他們在放學後約在女孩家樓上,那兒有座鞦韆,那天的風,有點大。

  

  『聽說熙只要有人想和你交往,就會答應對方,因為對熙來說,交往只不過是深一點的認識,會不會喜歡對方、想不想一直交往下去,要交往一陣子之後才知道吧?』

  

  他想起了那一天,似乎是他們交往的第五天。

  

  『所以我們幾個人約好了呀,和熙輪流交往,如果一陣子之後還不能被熙喜歡,就要主動讓出這個位置,給其他人去試,因為不能被熙知道的關係,所以我們也是很小心……在我之後,也有個女孩子,在等著向你說,『請你和她交往』。』

  

  他想起了那時候,他很生氣,因為他總認為前兩個女孩子提分手,都是因為自己哪兒不夠好,所以他很難得地對一個女孩子兇了:『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我是人,不是公車座位,還能讓妳們輪著坐嗎?!』

  

  『那你喜歡我吧,熙,只要你喜歡我,我們就可以一直交往下去了……』

  

  『不要!我怎麼可能喜歡妳?再來不管是誰要跟我說交往,我都不要了!』

  

  他想起了那時候,被他遠遠拋在身後的女孩,低著頭噙著淚,雙手緊緊揪著身下豔紅碎花的長裙。

  

  『對不起……對不起……不要討厭我……』

  

  他想起那一天,在他下樓的時候,那女孩已經先在一樓之外等他。

  

  他想起了,那棟樓有八層高。

  

  所以他討厭女孩子向他告白或是提交往,他也反感把他讓給誰的做法,想當初如果知道宇文鷹是這樣的人,他真該在宇文鷹跟他說告白是認真的時候,一拳送給他,而不是愣在那裡自我懷疑個老半天,莫名奇妙就同意對方交往的說法。

  

  再度睜眼,那頭部變形的少女殘像就在他身前,和另一名坐著輪椅、只剩半張臉的少年併肩,像在等著他有所表示那般,靜靜地,微抬起頭望向他。

  

  『希望你和鬥魚一樣……不怕孤獨、不怕寂寞,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也沒關係……』

  

  他也想起了少年在扣下扳機前,說的最後一段話。

  

  『我希望你跟我一樣,孤零零的活在這世上,代替我,繼續這樣悲哀孤獨的未來。』

  

  『把我的死狀深深刻在你的腦海裡,我只能這麼做,才能讓你永遠記住我這個朋友。』

  

  然而就算想起來了,他還是無法理解,他們的感情。

  

  如果是想靠最後一面來讓他永遠銘記於心,那他們真的是選錯人了……他的記憶,完全不可靠,比如說,他以為他向少年的家人打過電話問過他的近況,現在想來也很是曖昧,也許他根本沒確認過,只是大腦擅自認定他確認過,如此一來,他就不用去假設少年不在世上的可能性了。

  

  那兩名殘像轉眼消失,如同當初他們從他的記憶中被消除那般,現在也沒有留下任何殘煙餘燼。

  

  剩下的最後一個男人,面部血肉模糊看不出長相,衣著有些骯髒……那是他小時候見過的幽靈,也是一切的開始:由這個男人開始,他的一切不再完整。

  

  究竟當初發生了什麼事,讓幼年的他不敢留著這份記憶,甚至影響到往後的人生?

  

  那就是他現在該面對的事,而不禁擔憂起,想起來的一刻會不會又全部消除一次?

  

  那男人抖動著臉上爛肉與倚靠鮮紅肉絲懸在牙肉下的落牙,發出「咯咯」的笑聲。

  

  那笑聲,像極了他的父親。

  

  順著水流清洗著身體,當他的手指滑至股間,他最想洗乾淨的那一處時……

  

  他想起了陸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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