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那個小鬼!竟敢耍我!」暴怒一吼,禹利申把自己給吼醒了。
猛一睜眼,只覺得胸腔十分難受,像是剛剛處於差點窒息的狀態、好不容易才能吸到氧氣那般,而無法自制地大口喘吐著空氣。隨著重喘逐漸紓緩肺部的悶痛,他才稍稍回過神,意識起周遭的狀況:他躺在床上,和睡前的記憶一致,只是從側躺轉成平躺,目光正對著未開燈的旅館天花板,未開小夜燈的房內一片幽暗,而他的左手,好像正抓著什麼軟中帶硬的東西?
是一隻人手。
嚇得他立刻坐起身,已習慣黑暗的視線依稀可見,是睡在另一側的于熙,左手掌正搭在他的左手中,那一瞬間,他覺得好像聽到腦神經啪的一聲斷線:「這傢伙……!」
但是,手背下方硬質的觸感,讓他暫停甩開于熙左手的動作。
以皮帶拉起的中間線,正在兩人交疊的掌心之下,嚴格來說,不只是于熙越線,他自個兒也越線了。
腦中急速竄起夢中最後一刻的記憶……當時于熙朝他伸出手,就算沒有開口,那『絕對不會把你一個人丟下』的意念宛如一束光,透過瞳孔直直射進他的意識裡,但他朝他伸出手,為的不是跟他一起離開……
最後一刻,他想拿刀刺向他的胸口,他也想看看,被背叛給扭曲了的表情。
可惜的是,他並未得到那樣的時機,就陷入一片黑暗中,本來以為被拖進永不見天日的冥府裡,但他醒了過來,還活得好好的。
想起剛醒來時那像快窒息死的身體反應,就像他前一刻身體的確是沒在呼吸,現在,一陣毛骨悚然竄起,差點死掉的恐懼感攫著他的心臟,他,剛剛真的是差點掛了,對吧?
不自覺地緊了握著于熙左手的手掌,就像回到那一刻,他真的怕了……
「鈴!鈴!鈴鈴!」
手機鬧鈴的聲音突然響起,嚇得他渾身一震,同時也甩掉了于熙的手。稍稍鎮定下來,才發現,那是于熙的手機,正在他那一側的床頭櫃上,毫不知恥地大力震動、響個不停。
這才因為方才的驚嚇而轉為憤怒:「臭甲!你的手機響了啊!快起床!」
然而,就算他以自認為很大的音量吼了,于熙卻沒有醒來的跡象。
「喂!」
正想出手推他,但又停下--他不想碰一個男同志,感覺很噁心,放著不管總能讓鬧鈴吵醒他吧?
禹利申起身打開房裡的主照明燈,丟著于熙和那吵個不停的手機不管,去浴室盥洗換衣服,見到鏡中臉色慘白如紙、有明顯黑眼眶的臉,也已經沒有任何想法。儘快更換便衣後,回到寢室裡,于熙的手機已經安靜了,人還趴在床上動也沒動過,估計手機的鬧鈴是響五分鐘後沒關會自己停掉的。
『不會是死了吧?』一股不安在背後急速擴大,但在靠近後,看清那人的肩膀正隨著安穩的呼吸微微起伏,應該是沒事的。
明明出個手摸摸看就知道的事,但他就是不要。
想著兩天都是于熙下樓拿的早餐,這回禹利申也就帶好手機錢包與鑰匙,自己主動下樓去拿了,反正他知道于熙會選西式早餐搭咖啡。
拿了早餐回來後,把于熙的份擺在小几上,自個兒開了電視坐在床沿先吃了起來,就算故意把電視音量開大,于熙仍然睡得死沉、無動於衷,禹利申也就沒管他,吃完後去拿了錄影機來,檢視起昨晚的錄像。
在一片黑暗的臥室裡,一樣在他們的床上天花板處,出現一縷白色煙霧,只出現幾秒就消失了,算不上是令人驚愕的錄像。
截至目前為止,說到比較能用的,都集中在遊樂園的錄像中。他和于熙套好的那一段他覺得相當有節目效果,再來就是他還在想該不該告訴于熙的幾段……跟鏡子有關的錄像,錄到了一些讓人發毛的東西。因為還不想驚動到他,所以禹利申自個兒打算活動結束也不拿出來給于熙看。
「叮!」
自個兒的手機傳出訊息提示,禹利申拿來看,是高明禮要全部人十點在一樓櫃檯集合的訊息,這才發現,已經是早上九點半了。
『有這麼累嗎?睡到現在還不醒。』
禹利申望向側臥在床、一直沒動過的于熙,這才發覺他的面色有些發紅,肩膀起伏的呼吸幅度異常明顯,靠近仔細聽,才在屏蔽電視音量後聽見,他在喘息。
「喂?」
禹利申探手摸上于熙的臉頰,感覺到那燙人的熱度:「你發高燒了啊?」
只得他一人自言自語,于熙像燒壞了根本給不出回應,腦裡慌亂了好一會兒,禹利申不知道現在自己該怎麼做,最後還是乖乖給張啟勝傳簡訊求救。
反正,陸駒會想辦法的吧?
* * * * *
「小熙?小熙?」
陸駒的聲音在耳旁輕喚,伴隨著在肩上的輕推,于熙這才勉強撐開沉重的眼皮,卻又因眼前一片刺目白光,乾澀模糊間再度選擇閉眼,但他剛剛見到被白光揉得模糊的酒紅色,也就努力動了乾涸似沙漠的喉嚨:「……學長。」
想挪動手指去尋找陸駒,這才發現,全身肌肉疼得要命,只得奮力抬起眼皮後,尋找疑似陸駒的影像,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似地,朝那裡撲抱過去,其實陸駒也不過是坐在他身旁罷了,他卻覺得自己像跨越了幾百光年一樣偉大:「……夢裡……要跑多遠能跑多遠……要跳多高能跳多高……但是,夢裡沒有陸學長……」
「小熙……真是,燒到快死了還在說夢話。」
陸駒輕嘆一口氣,撫著在他腰邊輕蹭的柔軟金髮,幸好現在404室裡只剩下他和于熙兩人,不然剛剛那話給別人聽見,他都要羞到全臉炸紅了:「能起來喝水嗎?你現在需要水吧?」
想嘴對嘴餵水也得他醒著,不然嗆到就麻煩了。
「唔……」
見于熙倒在他的大腿上,醒是醒了但似乎還意識不清,陸駒也就拿了枕頭墊高床頭,把于熙的上身拉抬起,讓他可以以半坐臥的姿勢靠在腰後枕頭上,才拿了水來,含一口在嘴裡,跨跪在于熙身上,捧起于熙下頜,含上那因發燒而極乾的豔紅唇瓣,緩緩放水流進他的嘴裡。
于熙半歛渙散的藍瞳,沒有出力反抗,下一秒就嗆咳起來,這一咳才總算是清醒了。
「抱歉,結果還是嗆到了啊。」陸駒迅速抽了幾張衛生紙替對方擦嘴,于熙則是在咳了幾聲後,不爭氣地從眼角溢出水花,以手掩著嘴:「沒……沒事!咳!謝謝學長……剩下的,我自己來就行。」
雖然全身疼到快不能動,但總好過再嗆一次水,于熙乖乖地接過陸駒給他遞來的一杯清水,慢慢啜飲起,潤了潤喉嚨後,才弱著氣出聲:「對不起……剛剛我還在暈……」
陸駒在他身旁坐下,輕輕撫著他的側額:「……還有哪裡不舒服?剛剛已經給你塞了退燒藥,等一會兒應該可以好一些,要不要帶你去看醫生?」
于熙大概猜得出來為什麼會突然發高燒,而回答:「……謝謝學長,不用了,反正去了也只會給我開退燒藥。」
「嗯,然後禹利申那混蛋說他沒辦法照顧一個同性戀病號,所以我們又把房間換回來了,現在其他人都去下一個點探險,就剩下我跟你在旅館嘍。」陸駒看了下旅館掛在牆面上的時鐘,再看向一直被放置在小几上的西式早餐:「已經十二點了,有沒有想吃的我去買?那個早餐應該不適合給生病的人吃,等一下我就把它清掉。」
「……沒胃口……」于熙弱弱地低吟,但在見到陸駒難掩擔憂的神情後,便說了:「稀飯……或布丁跟牛奶吧?」
「嗯。」陸駒這才揚起嘴角,摸了摸他的頭,跳下床去,做了點準備便出門:「我很快回來,你好好休息。」
「好……」
在房門被關上後,靜得連秒針的移動,都聽得一清二楚。
于熙癱了身子在柔軟的枕上,其實現在他寧可虛弱死,也希望陸駒能陪在他身旁,如果要死,最後一眼見的是陸駒,那似乎很好啊。
可惜事總不會順人願。
『但是聽陸學長的說法,禹利申應該是沒事了……』
至少這件事是值得高興的吧?但在他正小小慶幸時,卻聽到了粗啞的小孩嗓音:『他是沒事,但你就有事了。』
『什麼事?』
『不要以為帶著護身符我就動不了你。』
樂園吊死鬼那形似黑色掃晴娘的身影出現在床畔,但卻也只是出現在那裡,臉上的簡筆哭臉表情依舊,若不是那過長到遮住全身的黑布幔,挺容易誤會成是禹利申的。
對於被威嚇一事,于熙覺得無辜:『我就問問有什麼事,至於嗎?』
回想起來,是他拿了護身符揍了吊死鬼一拳,他才把禹利申拖下水嗎?的確,後來一直是禹利申……或是學生A和他對峙,也許正是因為他一直帶護身符在身上,被神明好好保護了吧。
但護身符好像對404女主人沒用?不過昨晚她出現是來救他的……迷迷糊糊間想到了,剛來這裡的第一晚,陸駒喝醉了,照顧他之後他也累,洗過澡換過睡衣就上床睡,那個晚上護身符是放在錢包裡的:『啊……不是沒用……是我那天晚上沒帶著睡覺。』
感覺只是閉上眼睛稍微休息而已,下一秒陸駒就回來了,帶著布丁和牛奶,跟其他零食飲料:「吵到你睡覺了嗎?」
于熙睜眼,搖了搖頭:「沒有,我感覺好多了……」
吊死鬼不甘願消失似地,依舊在床畔徘徊,然而陸駒是看不見他的,只是把東西放到床頭櫃上後,先拿了溫度計來幫他量耳溫:「三十六點八,很好,退了。」
「嗯。」于熙回以一笑,卻在想起陸駒說退燒藥是用『塞』的時候,笑容一僵。他想起當初他也塞過宇文鷹退燒藥,所以陸駒已經看過他的屁股了嗎?
陸駒先把加熱過的溫牛奶插上吸管給他,才動手撕起布丁上的封膜:「先吃吧,應該餓了?」
比起吃東西,于熙現在已經慌得腦袋裡一片紊亂,儘管臉上還僵著笑:「那……那個……陸學長用的退燒藥是……」
「喔,這個啊。」陸駒拿起擱在床頭櫃上的直腸栓劑給他瞧,隨即揚起一抹壞笑。
「唔……」于熙有種遭到現世報的感覺,當初他怎麼塞別人,現在就怎麼被塞。
把藥放回去後,陸駒拿起布丁匙,連同開封的布丁一起給于熙:「高學長一直說你是卡到陰,叫我帶你去廟裡拜拜,不過我覺得還是去一趟醫院比較妥當。」
其實他發現于熙高燒時就想過直接帶他去掛急診,但高明禮一直堅持是卡到陰、送醫院沒有用,兩邊僵持不下的狀況下,才會演變成先買退燒藥回來緊急處置,等于熙好一點後再決定是要送醫院還是宮廟。
飲下幾口溫牛奶後,于熙才挖起一口布丁進嘴裡,他知道陸駒不會相信卡到陰那種事,但去醫院的確沒用,看了一眼在旁飄盪的吊死鬼,似乎也不是那麼需要緊急處置,也就答了:「都不用去,我沒事了。有時候太累我也會像這樣發高燒,好好休息過就沒事。」
「嗯……反正我就看你還會不會再燒,再燒一次我就帶你去醫院。」
「好。」
于熙現在只想吃完這些食物後,去刷個牙,回來躺在陸駒身旁繼續睡。
學生A提到他想成為他第一個朋友,他想到宇文鷹。
陸駒說給他塞過退燒藥,他想到宇文鷹。
高中一年級的虛渡時光裡,他只記掛著宇文鷹,許多人生的第一次,他也給了宇文鷹。
現在,他想和陸駒一起去尋找更多第一次的事,
然後,就此停佇在這雙掌心裡,直到風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