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IMG_20201116_231425.jpg

 

--再一次前往惡夢之境。

 

  倒不是因為于熙很有膽量,他只說過不提換房,沒說不會逃跑,只是截至目前為止兩度入夢,一次是在車上,一次是在旅館床上,如果把他拖進那個夢和所在地無關,那他特別在外逗留整晚不回旅館睡,其實也沒啥意義的。

 

  最可行的不入夢方法,就是不要睡,但人是不可能不睡的,總有一天得面對,不如就趁自己還能冷靜思考的時候面對吧。

 

  有勇無謀嗎?也許吧,反正他也搜集不了什麼可用資訊,除了去拜拜求神明保佑之外,也沒什麼能做的。

 

  所以,在好好的向陸學長道過晚安後,他再一次站在這裡--

 

  血紅色的兒童遊樂園裡。

 

  如果有遊客,這一切都會非常正常,遺憾的是,現在樂園裡空無一人,不知要取悅誰,只兀自運行:雲霄飛車正在高空呼嘯飛馳,旋轉木馬正在上下跑動繞圈,遊園小火車正在軌道上鳴聲前行……

 

  失去所有遊客的樂園,就像只為他和學生A運轉,他和學生A就面對面地坐在摩天輪車廂裡,車廂內一片暗紅塗漆,正緩緩上移,看向窗外時,是被染上血色的夕陽景致,喧鬧著沒人要聽的兒歌。

 

  「跟陸駒好好道別過了嗎?」

 

  學生A先發出了聲音,低沉中帶著譏笑:「人來人往的書店裡,抱得挺熱情,怕全世界不曉得你們是一對的嗎?你這人,很愛挑戰別人的底線是吧?」

 

  「我沒挑戰誰的底線,我只是不看你的喜好做事。」于熙冷回,並問:「你是禹利申嗎?」

 

  儘管剛剛一瞬間,他想起了許久沒傳訊給他的金蠍,但那聯想一點證據也沒有,也就忽視了。

 

  「你在說笑嗎?這裡是夢裡,我可以是禹利申,我也可以是你。」學生A兩手一攤頭一歪,動作像是嘲諷,隨即便反手指向于熙的臉:「你也可以是我、是任何人。」

 

  周遭場景宛如進了高速快轉,待靜止時,于熙已經站在一年三班教室走廊外,隱在牆柱後方,偷偷觀察坐在教室最後方低頭滑手機的金髮學生……是的,那是于熙,不是現在的自身。

 

  那名歸國子女態度高傲得很,不怎麼和人打交道,若不是他看起來家境不錯、外表長得不錯,就他的態度來說肯定會是被孤立霸凌的學生,他的存在很容易引起某些人的敵意,但也同時會有一群仰慕者產生:

 

  「他不主動跟我們打招呼只是怕生吧?找他說話時他還挺正常。」

 

  「不要跟班上那群三八男生一樣毀形象不是正好嗎?」

 

  「冷歸冷,但是不八卦也不會說誰壞話,挺加分的呀。」

 

  『他』咧嘴一笑,暗忖著:『情報有沒有價值,必須得看人。一樣是手機號碼,男生的價值肯定為零,女生的價值才高,放到全一年級學生上來看,自然就是于熙的價值最高了,尤其他本人沒有流出情報的出口,取得困難,價值能再翻倍。』

 

  身後一名手持單眼相機的黑髮男學生,像完全聽得到『他』的心音,以著相同的陰沉冷笑,低語:「背景相當神秘,連老師們那裡也套不出個詳細情況,說不定是相當有價值的情報。」

 

  在他身後又出現了一名拿著手機的黑髮男學生,以完全相同的表情與口吻:「當他的朋友吧,他看起來在這間學校裡還沒交到朋友,如果能成為他的第一個朋友,光是賣點交情就能輕易卸下他的心防,想要什麼料都能直接從他身上挖了。」

 

  「是啊,甚至能讓他去套其他學生的情報。」

 

  「是嗎?原來你是抱持著這種心態來找我,」于熙自他們當中退開,儘管每一個黑髮學生都讓過長的瀏海遮到看不見臉,但現下他也不在乎對方的長相:「很可惜的是,我不是交不到朋友,我是不想交朋友。知道我家的地址、我的手機號碼、我和誰住、我搭幾號公車通勤並不是了解我,如果你真的了解我,就不會跑來給自己碰了一鼻子灰。」

 

  聽了他的話,黑髮學生們紛紛歛了嘴邊笑意,說起:

 

  「沒有人是真的不想要朋友,只有自己一個人,學校生活會很難過。」

 

  「我信了其他人的判斷,以為你只是人生地不熟、不擅社交,這才知道你是真的高傲。」

 

  「另一群人的判斷才是對的:高等亞利安人,不屑與我們為伍。」

 

  驟然,學生們頭上包覆黑布,眼睛燃起火光,全成了學生A:

 

  「不過後來才搞清楚,你孤僻,是因為性向的關係吧?」

 

  「拒絕我不是因為我哪裡不好,是你本身就有問題,」

 

  「你這個同性戀。」

 

  不只是那群偷窺的黑髮學生,包括剛剛在教室裡和走廊活動的其他學生,也全部變成了學生A,紛紛執起開山刀,朝他湧了來,當下于熙只能選擇往圍欄上跳--跟上一次一樣。

 

  只不過這次在他鞋底踩上欄時,就見到一樓處已經聚集了大批學生A,因為全戴著黑布頭套的關係,一片黑壓壓相當驚人。身後已經有刀朝他劈來,當下他也只能改了出力角度,從原本的下躍成為直直往上跳,一手攀上三樓牆外,身子靈巧一翻,就這麼讓他翻上三樓:

 

  『不愧是在夢裡!這樣也行!』

 

  但,他以為翻上去的位置是三樓,但卻在翻上去後,才發現,那是頂樓。但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窩蜂衝出安全門的學生A們,毫無遲疑地揮刀朝他衝來:

 

  「不當朋友也沒關係!現在我只想殺了你!」

 

  「惹到我算你倒楣!」

 

  于熙只得繼續逃走了。

 

  雖然很意外在夢裡他不能飛,但至少每棟大樓間的距離他都能跳得過去,也在跑給幾百名學生A追的當中……腦子裡好像混進了奇怪的整人節目就是了。

 

  『要跑到哪裡去呢?』

 

  一邊想著,一邊留意周遭,卻見到遠方天際的崩裂異像,由遠而近,所有建築物一一粉碎,當他的腳步剛飛躍過高空、落足於一棟高樓樓頂時,身後一切全部潰散分解,包括了所有學生A……

 

  「你們兩個,趁我在忙的時候玩得真開心啊。」空中,浮現出樂園吊死鬼的身形,那紅色簡筆畫的哭臉表情,現在讓于熙覺得可愛多了……與學生A相比的話。

 

  以小孩子的略粗稚音,吊死鬼說道:「我們已經協調好了,現在讓你們在這樓頂上跳舞,摔下去的那個我就帶走了。」

 

  語畢,牆欄外翻進一個黑影,在于熙身前站直……那是學生A,于熙心裡估量:『應該是最後一隻了……為什麼用『隻』這計數單位?因為剛剛那個數量實在很像……某種黑黑的生物。』

 

  「你在想什麼很失禮的東西?」學生A的語氣相當不爽。

 

  「不、沒有。」于熙迴開視線冷回。

 

  他的態度顯然只是更激怒學生A,開山刀一起,便是朝他揮來:「從容什麼?!待會看我怎麼揉爛你那張高傲的臉!」

 

  雖說于熙一閃就閃開了,學生A接連揮來的幾刀倒也看得清避得掉,但難免想問:「不是說要跳舞嗎?」

 

  浮在半空的吊死鬼微歪了頭:「喔,那我放音樂了喔?」

 

  自黑色大斗篷下伸出的,是以樹枝與細繩綑紮成的手指,輕彈一下無聲響指,自腳下傳出的輕快舞曲震動起水泥地,震得兩人一陣腳步不穩,于熙掉了一地的藍波刀。

 

  見于熙一臉錯愕,吊死鬼才說:「武器早就給你了,是你一直沒想過要拿起來殺人呀。」

 

  他的確沒想過要對學生A動手,所以他並沒把刀子撿回來,只是往旁一躍避開學生A揮來的刀刃,步伐踉蹌地站起,面對帶著殺意不停揮刀直劈而來的學生A,他後躍、旁移、迴避,僅以毫厘躲開攻勢不止的刀刃;橫揮、斜砍、直刺,看得出來學生A只是個沒練過刀的人拿著刀亂揮,但也在後退之間被逼到護牆,只得往旁躲,看得吊死鬼頗樂呵:「沒錯,就是這樣,一個人往前,另一個人就往後;一個人往左,另一個人就往右,一起配合著音樂轉圈圈,這就是很棒的舞蹈呀。」

 

  『揮著刀子也算嗎?!』于熙持反對意見。

 

  明明把于熙逼到護牆邊角,但手上的刀就是劈不到他身上,學生A開始動起腦子,攻勢不止,也開啟了對話:「今天下午,你和陸駒聊的那本小說,提到兇手想把自己的臉永遠留在被害者的眼裡嘛?我也在想,如果能拍到你斷氣後的第一張照片,能賣多少錢呢?」

 

  『這傢伙,就是禹利申吧?』心裡確定了這件事,但也在這麼一瞬間,于熙分神了。

 

  忽地,學生A的左手擰上他右肩衣袖:「你只看著我的刀子,所以我只要別一直想著砍死你,把你甩出去就夠了啊!」

 

  也許在夢中也沒有體重可言,學生A只消用力一擲,就把于熙的身子扔出大樓圍欄之外。于熙想著,有什麼能抓住的東西?卻見那棟大樓急速坍塌,而他的右手卻像被誰給從後上方扯住,不讓他墜下。

 

  腳下不穩而隨著崩裂的水泥塊下墜,大量藍波刀在學生A周遭一同紛落,亮晃反光形似流星雨將他包覆其中,他發出慌亂與憤怒交織的大吼:「遊戲規則不是這樣的!你應該是站在我這邊的才對!你要帶走的人是他啊!」

 

  「我只說摔下去的那個我要帶走,我有說過是讓你們決定的嗎?」吊死鬼的笑聲,帶著嘲諷:「我說我跟另一個臭女人談妥了,她說她要那一個,所以你就歸我了,懂了嗎?說讓你們跳舞,只是好玩罷了,我挺愛看你為了主張自己的想法那麼賣力表演,像個小丑一樣。我的遊樂園,的確需要一個小丑啊,那傢伙頂多當個佈景罷了,他太安靜又只會逃跑,我不喜歡。」

 

  不用往後看,于熙很自然地在腦中閃現過那如紙般慘白薄透、兩眼呈虛無黑洞、404室常駐女鬼的身影,但就算意會過來,那也不是他在意的事情,此時他只是奮力地朝學生A伸出了左手:「快抓住我!」

 

  「別干擾我!」吊死鬼發出怒吼。

 

  像是要將學生A拖往地獄般地,許多黑色的手自大樓墜下處往上探出,要抓向學生A。兩人間的距離感覺有幾百公尺,卻在學生A朝他伸出左手時,他拉住學生A了。

 

  學生A並沒因為想得救而棄刀,他也沒有因為學生A仍舊持刀而退縮,咬牙使勁扯著學生A往上--啪喳一聲,像是被關掉的電視機,一切畫面全歸於黑暗。

 

  他知道自己從夢中醒來了,但他的身體還沒醒--像跑完全馬後的無法動彈、異常疲憊、類似癱瘓,連眼皮也無法睜一下,這讓他想起了鬼壓床,現在似乎就是那樣。

 

  依稀聽到了一名年輕女子的嗓音:

 

  『本來想說上次對你相當抱歉,所以才幫你一次……但是你把另一個人也搶回來,那個孩子很生氣的樣子……之後我也幫不上忙了,你就自個兒多保重吧。』

 

  『啊……原來是這樣啊……謝謝妳了,妳真是個好鬼。』儘管他也知道這種說法超怪的。

 

  『……接下來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謝謝……反正只要人沒死……一切都還能想辦法嘛……』

 

  這方面于熙算是很好地得到媽媽的遺傳,樂觀得毫無道理。


 

arrow
arrow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鴉青染 的頭像
    鴉青染

    黑晝白夜之夢

    鴉青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