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晝白夜之夢

　　某日放學時，傾盆大雨下，明軒站在校舍大門處的穿堂，長嘆口氣。當然一旁的同學有的笑說「你個子這麼高，才不想跟你撐愛的小傘！」「去找個女生借，一定有人會借你。」「不要借啦，一定想跟阿軒共撐一把愛的小雨傘～」

　　白痴們毫不害臊地接連調侃他，他就像沒聽到似的，依舊冷著張臉。

　　腦中思考著該不該等雨勢小了再離開學校？還是冒雨淋回家？雖然要是感冒能讓睿云好好照顧他，但又不想累著他……腦中轉著無所謂的思緒，在跑進校園的家長間，見到了高舉著傘的睿云。

　　「今天出門前帶著，本來想塞在你書包裡的，結果給忘了。」這麼說著時，睿云越過重重紛亂的人牆擠到他的面前，一手拿了把摺傘給他，他才想起，昨晚睿云在逛新聞網站時，的確說過：「又有颱風啊？雖然路徑不確定，不過最近會下雨。」

　　回以淺笑，伸手接過那把傘：「謝了。」

　　「應該的。」

　　一人撐著一把傘，像兄弟一樣地離開國中校園，沒注意到一旁的國中同學們說著：「哎，你們看過阿軒笑得那麼溫油的樣子嗎？」「看到我都起毛了……」「他跟小雯交往的時候好像沒見他對小雯那樣笑過啊……」「好噁心。」

　　還有路上經過的，被無視了的金毛三人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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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就是因為那一時的疏忽，隔天放學的時候，金毛三人組就等在國中學校附近的小巷裡，一見到明軒就一擁而上，圍住了他。

　　為首的阿裕一手揪上明軒的領子：「你個臭傢伙，跟那個程睿云什麼關係？！阿政說是因為敲斷你的手要照顧你一陣子，結果？你手好了怎麼還跟那傢伙混在一起？還有說有笑的？你他媽的離他遠一點，知道不？！」

　　明軒想起了，之前偶然從睿云媽媽口中聽說過的事。那時是她喝了點小酒，睿云忙著給她送水溫毛巾時，拿著睿云小時候的相簿，說起的。

　　有個時尚愛美的媽媽，睿云小時候被打理得很乾淨可愛，還刻意留著比一般男孩子要長點的頭髮，衣服也總選些有點可愛裝飾、難辨男女的童裝……比起很多同齡的小女孩，他要來得可愛漂亮太多了。

　　然而從幼稚園開始，身上會有些打架來的傷。

　　「那是之後從馬先生那裡聽來的，不然我問阿睿為什麼打架，他一直閉嘴不肯說……他說，因為阿裕跟睿說……你爸一定覺得你媽跟你很爛才不要你們的……」

　　當時的阿姨也許是有點喝醉了，就這麼哭了起來：「我和阿睿很爛嗎？所以他才不跟我說他為什麼要打架……要是他可以別聽那些話就好了……比起被那樣嘲笑……我更捨不得他受傷啊……」

　　抽泣了好一會兒，接過明軒遞來的紙巾，她才再度振作起來：「還好馬先生說……一樣是單親家庭，沒什麼道理對睿說這種話……所以就不太管阿裕被阿睿打的事了……還好他不追究……」

　　『為什麼是被傷害的人反過來感謝傷害他的人不追究？』

　　明軒不明白睿云媽媽的想法，但聽過那樣子的話，不可能沒有感覺。對著那張國中生看到都會退避三舍的不良臉，他的心裡只有怒火熊熊燒起：『就是這個小流氓，把一個那麼溫柔的人變成大人眼中的問題兒童、不良少年……』

　　就體格和力氣，明軒不覺得自己打不過他們，但是，跟一群沒腦子的人動手，就等於承認自己跟他們同一水平，那不就等於自己先認輸了嗎？

　　所以，不畏懼對方的恫嚇，明軒嘴角揚起冷笑：「你憑什麼管他的交友情況？你算他的誰？」

　　阿裕回罵：「哈？！幹拎娘操雞掰！你算哪根蔥哪根蒜？！總之給我離他遠一點！不然下次連你一起揍！！！幹！臭俗仔！」

　　沒讓那一連串髒話給飆倒，明軒不改冷笑：「你知道程睿云不喜歡有人動他的朋友吧？你敢對我動手就不怕他更討厭你嗎？」

　　「哈？！老子管他去死！」

　　「你不是很喜歡他嗎？」

　　讓明軒說了這麼一句，阿裕傻在當場，呆了快一分多鐘才回過神來，死揪著明軒的衣領飆罵：「幹你娘！我又不是死gay！誰會喜、喜、喜、喜歡上那個臭娘砲！！！幹！」

　　那個結巴的樣子顯然是動搖了。

　　明軒歛了笑，冷睨著他：「從幼稚園開始就一直死纏著他，連他的交友都要控制，也不用你真的喜歡他啦……你覺得我就這樣跟他講，會怎樣？」

　　「你、你你、你這死小子！不准說！！！我警告你……！！！」

　　砰的一聲巨響，阿裕話還沒說完就被自側面毆飛，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明軒一見到睿云殺進來的側臉，立刻伸了右手攔上他的腰，雖然沒化為腦中的語言思緒，但他的確是感覺到，如果他沒伸手攔著他，以他全力全速衝上來的力道，肯定止不住勢頭要朝前滾上好幾圈的。

　　定睛一看，被揍飛的阿裕那勢頭也沒能讓兩個跟班攔住，直接撞倒了他倆，被揍的右臉頰腫了很明顯的瘀傷，嘴角都滲血了……

　　難以想像睿云是用了多大力揍飛他的，沒收回的左拳上也濺血，但似乎對自己的擦傷無感，在明軒的右手臂上衝著阿裕怒吼：「操你媽的！有種敢對我的朋友動手看看！我一定把你揍到死！！！」

　　簡直就像是被關在鐵門裡的惡犬……明軒腦袋轉著那樣的印象，他的右手就是鐵門，睿云就是那隻被主人掛上“內有惡犬“警告的惡犬，超兇的……

　　「你、你、你……」阿裕伸手撫著右臉，像慢慢從驚嚇中回過神，還沒起身，只是睜著泛淚的大眼直盯著睿云：「你竟然……為了這個臭小子打我……」

　　簡直就像媽媽常看的連續劇裡，那種被欺負的女角瑟縮垂淚貌……明軒覺得自己好像聽到玻璃碎掉的聲音。

　　「幹！打你又怎樣？！我早跟你說過了！不准說我媽的壞話不准動我的朋友！！！」

　　對，睿云的地雷其實很少，大概就這兩件事會讓他暴走。

　　「你、你！」阿裕這才起身，暴吼了一句：「我不跟你好了啦！！！」

　　然後在睿云錯愕的表情下，轉頭淚奔跑掉了……兩個小跟班也只跟明軒嗆「剛剛那些話不准說！說了一定去你學校堵你！」，就跟著阿裕跑了，留下極度傻眼的睿云，和面無表情的明軒。

　　睿云指著他們離去的方向，看向明軒一臉困惑：「現在是什麼情況？」

　　「噗……呵、哈、哈哈哈！」在腦中重覆起剛才一連串的鬧劇，明軒忍不住大笑起。

　　雖然沒得到明軒的答案，但，睿云這是第一次看到明軒捧腹大笑的模樣，僵了一會兒，嘴角便跟著揚了起，接著也發出像是很開懷的笑。

　　笑了大概有三分鐘，明軒才慢慢止了笑，拭了笑到噴出來的眼淚，看向一樣跟著自己笑的睿云，問：「你笑什麼？」

　　睿云這才跟著一起慢慢收了笑，搖搖頭：「不知道，不過看你笑的樣子，好像很好玩，就跟著笑了……是說，你笑啥呢？」

　　「沒啥，只是剛才好像看到如玻璃般的少女心被擊碎的瞬間……呵呵……」

　　「那是啥啊？」

　　兩人再度相視而笑。只是明軒也沒忘了，執起睿云的左手，那手背上正滲著血的擦傷。再看看睿云，制服外套和書包都不在身上，簡直像是上課中時直接衝出來的那樣：「你怎麼會跑過來的？」

　　「啊……剛才阿政跟我說，阿裕向他打聽你的事，起初他覺得沒什麼，不過越想越不對勁，覺得可能會出事提醒我一下，我就衝過來了……」

　　「還能跟他打聽我的事，你們的關係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國中時我們都是同一間學校啊……是說我們都算你的學長呢。聯絡方式在畢業通訊錄上都有，阿政跟阿裕算不上朋友。」

　　這麼說來，在學校圖書館裡說不定找得到三年前睿云那一期的畢業冊。

　　趁著四下無人之際，明軒低頭舔了舔睿云手背上的傷，突然覺得，這就像電影裡西方男士親吻女士手背的禮儀，而在睿云手背上落下一個吻後，才放開了他，抬起頭來，見那臉頰浮現淡淡的紅暈，略略害羞的模樣，又撩得他心中一陣癢。

　　只是還有別的事要先做：「我跟你去你學校拿書包吧。」

　　「呃……嗯……」

　　睿云乖順地點了點頭，剛才揍人的戾氣早消滅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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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軒這是第一次進到高中校園，操場上聚集著社團活動的學生們，一般的教室裡跑得一個人也沒有，看了看漸晚的天色，高中也已經放學了。

　　「阿政是田徑社的，阿采應該在操場上陪他……啊，在那裡。」睿云指著操場一隅，明軒一臉無所謂的冷淡：「不用管他們，你的教室在哪裡？」

　　「……這邊。」

　　領著明軒往教學樓二樓走上，很快就來到早跑得一個人也不剩的教室，睿云走了進去，往倒數第二排倒數第三個座位上去，那也是唯一一個還把書包掛在桌旁、椅背上扣著外套的座位。

　　拿起外套先往身上套，再把書包拿起來，檢查該帶回家的作業。正當睿云忙著時，明軒就在他的座位上坐下，看著黑板講台，再往鄰近的窗外看去，緊閉的窗外，枝葉摩娑，幾縷染上橙光的浮雲後，是漸漸轉紫的天空。

　　看著明軒，睿云只吐了句：「你應該是班上坐最後一排的人吧？」

　　「嗯，全班我最高。」明軒心不在焉地回答。

　　『要是我早生個三年，是不是就能每天和你，看著一樣的風景？』

　　『要是你晚生個三年，是不是，就能讓我保護你？不用遭受那些無理的傷害？』

　　「想什麼？」

　　見他望著窗外，似乎有心事的模樣，睿云低聲問。

　　以著平淡的口吻，明軒低語：「在想……要是能同年生，我現在是不是也能坐在這間教室裡，和你一起上下學？」

　　「那個概率很低吧？你跟我同年生，搞不好我們就不會相遇了。」收拾好書包，睿云將它揹上左肩，對著明軒淡淡一笑：「你不一定喜歡三年前的我，我也不一定喜歡三年後的你啊……三年前的我可是個壞胚子，路上被瞪一眼就會衝上去打人的，我不覺得你會喜歡那樣的我。」

　　『三年前的你不是現在的你，三年後的我不是現在的我……』明軒的視線，自窗外移向睿云，見著那被黃昏染上暗橙的淺笑，明軒微噘起嘴：「感覺很不公平，我見不到三年前的你，但你見得到三年後的我。」

　　「讓我佔點便宜會怎樣？愛計較。」

　　睿云嘻嘻地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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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還沒放學的時候阿裕就已經站在國中外頭等明軒了，臉頰上貼著一片明顯的醫療貼布，難得沒帶上跟班，今天看起來格外沒有威嚇力。

　　「我沒跟程睿云說那些話。」放學出校門時，一見到阿裕，明軒主動開口。

　　「沒、沒說就好……」阿裕擺著一張生氣的臉，但語氣明顯的弱，視線也沒敢對著比他年幼的國中少年。

　　就這麼僵持了數分鐘的沈默，明軒才不耐煩地問：「那你今天過來幹嘛？」

　　「不、不准跟程睿云亂放話啊！」

　　「你別來找我碴我就不會跟他說。」

　　「你、你跟他什麼關係……？」問這句時，阿裕的聲量明顯變小了。

　　「只是朋友而已。」明軒的眼神轉為銳利：「那你又跟他什麼關係？」

　　「我、我跟他、啊！幹！我爸看上他媽了啦！搞不好哪天我就是他兄弟！怎樣？！有意見膩？！」

　　先支吾然後又莫名地嗆起聲來，一副腦袋很不好使的樣子，明軒開始有點懶得搭理他：「哦，然後呢？」

　　「別看我們經常打架！我們感情可好的咧！」

　　「哦，然後呢？」

　　「所以你在我腳下啦！幹！」

　　「哦，然後呢？」

　　「叫你離他遠一點啦！幹！」

　　像是覺得和明軒講不下去，阿裕邊罵邊走掉了。

　　跟個低能，真的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