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晝白夜之夢

　　午間，芷櫻獨自坐在學生餐廳裡的角落，凝望著稍遠處那對情侶的卿卿我我，不禁一陣熱湧上眼眶。

　　明明餐廳裡人來人往、吵吵鬧鬧，為何眼睛只能看到那兩人？耳朵只能聽到那兩人？曾經他也曾經親暱地餵她吃飯，現在他餵的是另一個她所不認識的學妹翠兒。他明明眼角有瞟到她坐在這裡，卻視而不見地繼續對那女孩好，就因為那女孩很會打扮、很漂亮嗎？那個她曾深深愛過，現在則深深恨著的男人－－勛哲。

　　『這也難怪嘍，誰叫妳長得沒那女生漂亮。不過妳也別難過，只會跟著女人外表走的男人，就算現在沒跟她走，以後也會跟漂亮女人走，早早看清也是一種幸運。』

　　『但是，妳不打扮是不行的。妳要讓自己更漂亮啊，不然哪有男人會看上妳？』

　　『只看外表，根本不是真愛！我不要一大堆男人圍著我，我只要一個真心愛我的人！』

　　『妳愛的已經跑去愛別人嘍。』

　　『只有小說漫畫裡的女主角才會得到真愛。喏，妳瞧瞧，男主角還有沒錢的醜男，哪有女主角是沒錢又醜的呢？沒錢至少也要有臉蛋，這是很殘酷的事實。醒醒吧，傻小櫻。』

　　一名身材嬌弱的女孩坐到她的身旁，她眼也沒轉，深怕一個眨眼淚就會滾下。那女孩將餐點放到桌上，輕輕拍了一下她的手臂，才讓她轉頭望向她。一頭及腰黑髮、水靈烏眸倒映璀璨日光、身著高校制服，她是昨晚在車站擅自向她搭訕的怪女孩，看來她是把頭髮染黑、戴上黑色鏡片，才能走進校園吧？

　　純黑髮絲映襯得膚色如雪一樣白淨剔透，黑髮更較白髮適合她，渾身散發著現代罕有的古典美，她是個適合坐在黑色大鋼琴前的女孩。不知為何，芷櫻心裡閃過一個念頭：『她比學長的新女友漂亮多了……學長一看到她一定會想追她。』

　　「想讓我替妳教訓那個小學妹？不，那樣她太可憐哦……可惡的是妳學長，妳要教訓的應該是他才對。叫我桃樂絲吧，我很喜歡妳哦！」她從自己的碗中勺了一匙粥，帶著笑容將粥湊到芷櫻嘴前：「來，啊……」

　　「妳該不會是女同志吧？我對女孩子沒有興趣……」芷櫻將她手上的湯匙推回去，婉謝了這怪異的好意。

　　「我感興趣的是妳的臉蛋……」信手輕撫著芷櫻的臉龐，她臉上的笑容透著一股詭異邪魅，低吟：「我最喜歡沒讓化學藥品汙染過的臉……多乾淨、多純潔啊……為什麼那些傻男人就是喜歡被汙染過的臉呢？看不出來那些所謂的『素顏』可是用了多達二三十種化妝品哪？明明這個臉蛋，乾淨得像嬰兒、純潔得像小雪球。」

　　「妳說什麼奇怪的話？要不化妝的人……」

　　「不多了。」她湊向她的耳畔，低語數句……兩名女孩的親暱舉動，引來不少人的側目，雖然芷櫻外貌普通，但那親了她臉頰的女孩，卻是美若天仙。同樣的，當芷櫻回過神來時，勛哲直望向她這方發愣，讓他身旁的翠兒氣得推了他一下。

　　美麗的女孩起身，刻意經過他的身旁，伸手撫過他的臉頰，低頭凝視著那雙被她迷走了魂的眼睛，低聲淺笑：「漂亮的臉蛋……你也很乾淨。」

　　「喂！妳這女人……！」吃醋的翠兒大吼一聲，卻換來桃樂絲柳眉一蹙：「好髒的臉……睫毛都糾結成塊，整張臉撲得都是亮粉，妳把自己的臉當聖誕卡一樣畫呀？要化妝至少要弄得乾淨自然些才好看哪。」

　　她先是一愣，正想發火之際，卻是周圍的哄堂大笑，笑得她怒火攻心，一掌攬起桌上盛有殘餚的餐盤，使勁朝那陌生女孩甩去，一旁男學生手快拉開那女孩，讓她的餐盤沒打中她，反而令眾人對她投以不帶好意的眼光：「她只是說說笑而已。」「別在餐廳裡動粗！」

　　看夠了這場鬧劇，芷櫻起身離開，懶得理會那名學妹接下來會不會哭著跑出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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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能弄到手嗎？」「當然可以，請儘管放心。」

　　下午，因日光漸短而打開了電燈開關，子燕親自開門送走這位身著正式西裝的中年男子，迎面又走進一名女高中生，他認得她是昨晚在車站被白鬼纏上的女孩。芷櫻進門，便開口：「我想進行特殊交易。」

　　子燕走回櫃檯，拿出一份表格和一支筆，交予她手中：「第一次來的客人，請填寫基本資料和貴賓申請。關於費用，那個白髮魔女有跟妳提起過嗎？」

　　接過表格與筆，她回問：「她是你朋友嗎？」

　　「不是，她是本店最大的麻煩。」子燕站在櫃檯裡，冷冷答話。聞言，芷櫻忍不住一笑：「對我而言她也是最大的麻煩，不過她人很好……雖然她很怪。費用的事她向我提起過，放心好了，我支付得起。」

　　「那不是什麼小數目哦……」子燕低聲提醒，她回答肯定地一句：「我可以。」

　　依序填完表格上姓名、性別、血型、籍貫等等資料，加填一格欲請託之服務，她將表格遞回給他，子燕回答：「經確認資料無誤，內部會審核您是否具備資格成為敝店貴賓，屆時我會主動與您聯繫。」

　　「我要等上多久時間？」

　　「六個小時。」

　　「你要怎麼跟我聯繫？這件事……」

　　「地址、電話等等資料都能聯絡得到您嗎？」

　　「當然可以，只是……」

　　「請放心，為顧客保密一向是敝店營業之最高宗旨，無論您是不是本店貴賓。」

　　既然他這麼說，芷櫻也不再多說什麼，隨便在店裡走一走、看一看，便轉身走出店門，而子燕只是留在櫃檯內說了句禮貌性的：「謝謝惠顧。」

　　在櫃檯下的電腦，他熟練地將芷櫻的資料輸入新建會員檔，透過網路連線傳送到組織終端機，第一步就算完成。在半小時後，負責調閱資料的程序人員便將劉芷櫻的資料回傳，讓他比對在銀行、戶籍資料中，她所填寫的資料是否屬實。只要申請者謊報任何一格資料，這名顧客便會被列為永久拒絕申請戶，而且其資料將會在碎堂終端機中被永久存檔紀錄。至於確認無誤後，是否列為貴賓，取決權則是落在各店店長手上。

　　芷櫻並沒有個人帳戶存款，目前所住之處是和父母共租的屋子，名下沒有不動產，她並沒有課後打工，沒有流動收入。簡單說來，她所有存款可能只有父母給的零用錢，或是彩券中獎來的大筆獎金。這樣的客人子燕並不是第一次遇到，只要是白鬼介紹來的，幾乎都是沒什麼大錢的社會中下層階級，更不乏像這樣還在讀書的學生，但事實證明，他們總是拿得出錢來。

　　簡單幾個按鍵，讓她的資料編入貴賓之列，經由程序人員傳送過來一組屬於她的貴賓密碼。子燕自電腦旁的小抽屜內抽出一張全白晶片卡，將它插入晶片卡機台裡，把貴賓密碼與相關基本資料錄進晶片之中。六個小時，是保守估計，其實前後需要的時間不超過一個小時。子燕在心裡計算著怎麼追出那女學生的金錢來源？

　　子燕抽出卡，以店用電話，他撥打往芷櫻的手機：「請問是劉芷櫻小姐嗎？您的貴賓卡已經送到，您要親自過來領，還是由我送去給您？」

　　電話那頭傳來芷櫻的聲音：「我到你那裡拿好了，我馬上過去。」

　　掛斷通話，靜候二十分鐘，那女孩便再度走入店內，見她手上提著一袋某家服飾店的購物袋，想必她並沒回家，一直在附近逛街。子燕將卡與一張摺疊整齊的信紙收在一只小信封中，交給她：「請勿遺失，若是遺失，是無法補發或重新申請的。」

　　「我想要拜託你們的……做標本……」拿著信封，芷櫻面有難色地囁嚅著。

　　子燕回答：「白髮魔女應該在介紹妳來時，就已經向妳說過本店的服務內容了吧？唯一的要求是非政府官員敝店才會接受委託，請問，您有特定目標嗎？」

　　她點了點頭。子燕繼續說道：「能否請您留下照片、姓名或所在地之類的資料？收費會因尋找目標困難度而有所增減，而收費計算方式我已經詳列在信封裡，請您回去詳細考慮，當您確定要這項服務時，帶著敝店尋找目標時所需的資訊……」

　　「我已經準備好了。」芷櫻打開書包，取出照片和姓名、班級與地址等資料。像是下定決定，深吸一口氣後，她再度啟口：「我要她的臉。」

　　淡然一笑，他收下資料：「至於怎麼交款，讓白髮魔女陪妳完成。她那麼多事一定會幫妳。」

　　芷櫻回問：「這樣就好了嗎？」

　　步出櫃檯，子燕走向她身旁，右手指掌攬來她的臉龐，微揚的唇湊上她耳畔：「嗯……也不算。我還沒向您說最重要的一件事：從您此時離開這間店，這項委託便無法取消、不能後悔，這口頭上的契約效力遠超過法律效力，破壞契約者將會收到死亡制裁。您的決定，並不只決定一個人的未來，而是決定許多人的未來，您考慮清楚了嗎？」

　　眼前這相貌俊秀的男子，臉和她只剩兩公分距離……他的體溫、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她全感受得到，而那白皙纖長的手指，將她的魂全趕出了她的腦子，心跳加速、體溫狂升的此時，她唯一能做的反應就是將他用力推開，緊張地雙手緊抱在胸口，回以一句激動的大吼：「我考慮得很清楚！」

　　儘管在一秒之後她很明確地想清楚，她根本沒考慮。她甚至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只聽到最後那無關痛癢的幾句。子燕信手將瀏海往耳後一撥，淺笑道：「那麼，請靜候佳音。最後再問，七天後交貨，行嗎？」

　　「三天。」心跳尚不能平撫，熱得她微微發汗，急得只想拔腿立刻跑出這間燈火氤氳曖昧暈黃的怪店：「如果沒事我先走了！」

　　「對了，劉小姐……」

　　他的聲音讓她在奪門而出一刻時，回過了頭。只見那英俊臉孔微偏一笑：「您有一張乾淨的臉，請用心維持。感謝您的大駕光臨……」

　　心臟跳得就像剛跑完百米賽跑，芷櫻低著頭就怕路人看到她現在的臉有多紅。他最後一句根本是多餘的，但那誇獎真讓她遲遲無法回魂，走在路上不時撞到路人或物品，簡直跟喝醉了的酒鬼一樣，讓她又更是羞得想直接挖個地洞躲起來算了。

　　在碎堂裡，子燕將芷櫻所留下的資料放進一只透明夾鏈袋封起，走向後室，那五隻小怪正在廚房裡喝牛奶閒聊玩耍。一見子燕開了門，牠們立刻停下動作，紛紛抬頭望向他。子燕罕見地帶著笑容，就像正要出征那般榮光煥發：「誠徵兩名助手，誰要幫忙？」

　　伏刀第一個舉手，但子燕笑著招手示意要牠放下：「這次你好好休息，我要另外四隻裡的自願者，事成各賞甜筒一打。」

　　「我！」「我要！」「選我！」「讓我來！」

　　四隻同時搶著舉手，子燕指向狐小米和夢夢兔：「小米跟夢夢動作最快，這次就選妳們兩個。」

　　「耶！我贏了！」狐小米興奮地手舞足蹈，夢夢兔高興地撲上亦非：「沒關係！我得到甜筒之後會分給你們的！大家看我表現吧！」

　　「啊，真好。」「鋒頭都讓小米佔盡了，我也想要嘛。」

　　子燕滿意地點了點頭。他們不知道，少少的甜筒就出賣一個人了。

　　店面傳來一聲女孩甜美的嗓音：「歡迎光臨！」

　　發覺店裡來了外人，子燕隨手將夾鏈袋丟在廚房檯子上，轉身走出。在他離開之後，小怪們紛紛疊在門縫那處，透過門縫偷看店面的情況。除了子燕之外，還有今早做早餐給大家吃的那位白髮大姐，穿得一身和子燕樣式相同的白色滾紅邊唐裝制服，紅色緞帶將她的長髮束成高高的白色馬尾，像是配合這樣的制服，她不戴耳環和手鐲，看來就像是子燕的工作伙伴。因為店裡正走進三名女孩，子燕不好發火，任著白鬼像店員一樣熱切地解說著：「我來介紹一下，這是在一九八五年時，於森上動物園中過逝的穿山甲。雖然牠的體甲相當堅固，但也是會被狗攻擊致死哦……妳們瞧，這是牠的致命傷，原因出自於……」

　　子燕靜靜守在櫃檯裡，直到那三個女孩開開心心地買了三枚封膠蝴蝶標本離開。還不待他發火，白鬼開開心心地在他面前轉了一圈，展示那身白色碎堂制服：「不錯吧？我可是特別去訂作的哎！真好看！不管什麼體型、長相，穿著這身衣服就會變得典雅又帥氣！我喜歡！」

　　「妳又來幹什麼？」子燕沒好氣地問了一句，她立刻撲到櫃檯桌面上，十指交叉指背抵著下巴，一雙紅眼閃著水汪汪光芒地裝可愛，甜笑道：「這是我的使命啊！我的使命就是輔助你打敗另外二十三名Ｋ級組員！然後你就能成為君王，完成你最大的心願！」

　　「妳露餡了。Ｋ級組員目前包括我，總共也才十九名，有五個空位現在還找不到人補上。」子燕冷冷直視著她：「說，是誰把這些事情透露給妳知道的？」

　　「開玩笑的嘛……還有，你不知道的是，你們三天前才損失一名Ｋ級組員，所以正確說來，你們現在Ｋ級人數是十八人。」隨手拋玩著一枚封膠蝴蝶標本，她嘴角微揚起一抹嘲笑：「不過，消息現在才到。」

　　「妳……！」

　　手機發出一聲短訊通知，子燕打開手機收信匣，在讀過最新訊息後，回瞪於她。她淘氣一笑：「我說中了吧？」

　　「這是繳費通知。」子燕冷冷一答，便將手機收回櫃檯下。白鬼輕笑一聲後點頭：「哦。」

　　「妳來做什麼？」子燕又重覆一問，但這次，他的口吻不再帶有怒意。白鬼將標本放回架上，鬥志滿滿地握緊拳頭高聲回答：「幫你打敗其他五間店，讓這間升級成碎堂旗艦店、贏得本屆金標獎抱得美人歸！然後，世界制霸！」

　　「不必了。再跟妳談下去我會發瘋。」語氣平淡地回應，看來子燕連火氣都沒了。這讓店後的小妖們相當訝異，而低聲討論起來：「燕大哥不生氣了耶……」「被白鬼降伏了嗎？」「大姐已經讓大哥沒力氣發火了。」「不是，因為大哥不想跟大姐一起被配對啦……大姐今早不是說了，一直吵架會被送作堆哦。」「真的嗎？」

　　「我可以幫你看店啊。你不是還有主要的工作要忙？這裡交給我沒問題，我會用收銀機哦！」白鬼趴在櫃檯桌面上，白色馬尾像狗尾巴似地在她腦後搖來搖去，故作可愛模樣。子燕回答：「不必了，我不急著今天動手。」

　　店門發出清脆風鈴聲，門外那對情侶腳步還未踏進門，白鬼就興沖沖地衝上前去：「歡迎光臨！想找禮物送人嗎？來這裡就對了！鋼筆和書鎮很適合送給學生或靠筆工作的朋友哦！」

　　「妳怎麼會知道我們想送給誰？」那對情侶為之傻眼，但白鬼堆了滿臉的笑容，似乎也不需想得太多：「那，妳想介紹哪些東西？」

　　「請進請進！說到禮物呢，當然最好是特別的東西嘍！功能性也不能少，所以我強力推薦這款，壓花對筆，請鑑賞。當然還有很適合的這種，壓花鋼線圈筆記本。它最特別的地方就在這裡，可以在封面內層放上相片，讓它變成獨一無二的祝福！價位都在兩百元以內，相信這是可以接受的吧？」

　　不明白她怎麼熱心成這樣，也不明白她怎麼對店裡的商品瞭若指掌，子燕所在意的是手機裡的短訊……她說中了。不只知道別人的心思，還知道連他都還沒收到的消息，難道那名組員的死和她有關嗎？她停下淘淘不絕的介紹，任客人自行挑選，回頭望向子燕：「跟我沒關係，那是他的私人恩怨哦。」

　　「妳會心電感應是嗎？」子燕回問。

　　「當然嘍！因為我是Ｘ教授的學生嘛！」她調皮地大笑，回比一個Ｖ手勢，讓兩名情侶顧客也笑了出聲：「妳不錯！」

　　她回以爽朗笑聲：「哈哈！」

　　躲在門縫裡，夢夢兔不解地低聲問一句：「Ｘ教授是誰？」

　　蜚蠊無奈地回答：「是心電感應很厲害的變種人。」

　　「哦……大姐真的是變種人嗎？」「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