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五－黑晝白夜之夢

　　晚風呼嘯而過，吹起一陣飛沙。眼前觸目可及的建築，僅有一間看似新舖張完成的生鮮超市。靜立於店門口處的店員，在顧客離開之後，一如往常恭敬地低頭：「謝謝惠顧。」

　　遠方幽暗的道路射來兩道車頭燈，灼亮得令人難受，想想也該是顧客吧？景鵬倚於紅色置物櫃最末方，一手持握著隱於牆角的長刀刀柄，他不介意出現的會是幾個活人，只要他們想進，他可以馬上讓他們進店門。只是出乎他的意料，從那輛熄了火的白色轎車裡走下兩名男人，守門的店員不待他們走近便出聲：「抱歉，這裡不招待你們二位，請回吧。」

　　「第一次聽說有這種事的。」其中一名上班族打扮的男子一表錯愕地，提著公事包走上前，景鵬忍不住步出走上店員身後，見那男人脖子上還掛著身分證明卡，他是保險業務員。在店員身後，景鵬輕聲問：「大哥……這個人是？」

　　「我是來推銷保險的。」那男人堆了滿臉笑容，低頭打開公事包找起宣傳文件：「不進去也行，找你們二位也可以！相信你們的店一定需要產險方面的產品吧？看這地段，唉呀……地震險跟火災險是少不了的。不知道你們老闆保了沒？我這裡有幾份產品ＤＭ……」

　　「不需要，請您帶回去。」店員冷冷回答，儘管他的措詞還顯禮貌，但似乎已經有趕人的意味存在。但那業務員似乎聽不明白，又或者是撐著一張厚臉皮：「我也做人壽保險方面的，你們看來年紀還蠻輕，有沒有興趣對未來退休有幾分規劃？或者是目前最流行的投資型保單、最火紅的醫療儲蓄險？你們對你們的生活有做好風險規劃嗎？對這些產品不清楚沒關係，我是來帶好訊息給你們的！」

　　景鵬正要回頭去拿長刀之時，店員阻止了他，一雙微發青色光芒的眼直視那名男子：「不需要介紹，我們不需要。」

　　「每個人都這麼說，不是他不需要就是他沒錢！但是一到出事的時候，卻讓家人無力負擔，常常有人連後事都得靠借錢來辦呢。我說個案例給你們聽……」

　　「我說了，不需要。」

　　「魏先生，他們都這麼說了，你也別這麼煩他們。」一直待在後方，此時才捧著一大方木箱走出來的男子，身著一襲天主教的傳道白衣，看來該是神職人員。業務員只得搖了搖頭，收拾好公事包：「算了，人生禍福天註定，就算我想幫你們什麼，你們不願意就算了，也是註定好好的。」

　　在他回身一刻，景鵬記住了他業務員證明卡上的名字：『魏名玉……』

　　直視著那名神職人員，店員再度啟口：「我們不會在你的貢獻箱裡捐任何東西，請你離開吧。」

　　「只請你讓我進去，我保證絕對不會造成你們顧客的反感。」

　　「不是因為那樣……」店員的視線閃爍出逼人銳光：「你們和我們不同，不會讓你進去的。」

　　「約翰，放棄吧。他們連自己的事情都不在乎了，怎麼可能會去管別人的死活？」那名業務員回頭來拉這名男子，但傳道士不死心地再追問：「能不能請你們，讓我把這捐款箱放在你們櫃檯？拜託！其他店家都願意放上一個捐發票或捐零錢的箱子，來幫助那些貧困需要幫助的人！請你們也幫幫忙、做做善事吧！」

　　「請你離開。」

　　「我會再來的。」

　　那兩人悻悻然離去。景鵬沒再追問為什麼不殺了那兩人的理由，換做是他，他也對這樣的客人感到很不耐煩……只是，原以為那兩人會就此放棄，卻在之後的每一晚都會出現。

　　姓魏的業務員只是開車送那名約翰牧師前來，只在第一天時他有囉嗦過他的產品，之後便只是當個司機，任那名約翰牧師請求他們放上那只捐錢箱。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景鵬原先認為只要幾名客人離店，八成可以把這兩個不知死活的人嚇得屁滾尿流，但他們來去之間，卻一直沒見過這間店的客人。對那兩人而言，這間超市似乎和一般尋常的店一樣，沒什麼不同，這令景鵬心生不快。

　　連續五日，在那兩人又來造訪、離開之後，景鵬忍不住問：「殺了他們吧？隨便弄死讓他們不要再出現就好了。」

　　店員沒開口回應，於是景鵬轉身帶著西瓜刀，消失於黑暗夜風之中。

　　隔夜，魏姓業務員又載著約翰來到超市門口。店員不再主動出聲要他們離開，任那約翰站在他面前說上一大串：「我不是來傳道的。這捐錢，並不是強迫的啊……只要請你把它放著，要是出入的客人有善心，他們才會主動在這兒投下錢，為自己積積德。難道你連這種選擇自由也不肯提供給他們嗎？」

　　魏姓業務員跟著反問道：「我想你應該沒有理由拒絕放上善心箱吧？」

　　「沒有理由拒絕，也沒有理由接受。」

　　「我說了這麼多天，你完全沒聽進耳裡啊……」約翰搖著頭，換來店員一句：「你說的全不是真話，我何必聽進耳裡？」

　　「明天我們會再來，希望能聽到不同的答案。」約翰回答之後，和魏姓業務員一同上車離開。在車尾燈消失於遠方道路盡頭之後，他才低吟一句：「還真確定是『你們』哪……」

　　「大哥，要怎麼做才會讓他們不再來？」

　　消失了一夜，景鵬再度出現於他的身後，那語氣明顯與昨天之前不同，顯得困惑與無力。店員冷冷回答：「看看明天吧。若是明天又是兩人一同出現，就收下那只捐助箱。」

　　「為什麼是明天？」景鵬反問一句，才想起答案：「對了，明天是第八天。」

　　「鬼也會被鬼給纏上，真是件有趣的事。」店員咧嘴冷笑一聲。

　　「那個姓魏的難道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嗎？還推銷什麼保險哩……」

　　「上吊自殺的沒理由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又隔了一夜，如約翰所言，魏姓業務員果然再充當了一夜司機送他來到超市門口。在他們兩人下車之後，景鵬繞過約翰身旁，攔上了魏姓業務員：「你也是鬼吧？」

　　燈火一閃一滅，只在幽暗之時，那吊死之人的面目便浮現在夜黑之際，一臉扭曲、圓睜翻白的雙目，紫黑色舌頭長及下巴，朝下削的雙肩與留下吊痕的頸子，帶著無可言喻的淒冷詭譎。但在燈火光明之時，又是正常人的和善聰明模樣：「你不也是鬼嗎？」

　　「何必一直把那麻煩鬼往我們店門口送？你是他的部下嗎？」景鵬問，他回答：「我臨死前把什麼都給他了。」

　　「所以你會一直當他的司機，送他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會。就像你離不開這店一樣，我離不開這車。」

　　景鵬向那店員使了個眼色。於是店員伸出雙手：「要我收下捐款箱，可以，但你得讓那男人回去他該回去的地方，省得他一直送你來囉嗦。」

　　「那可不成。」約翰發出和善的微笑：「只需要在這裡捐點東西就能通往天堂的大門，但他捐得太多了……我可以答應你，不再出現於你的面前，行嗎？」

　　「……可以。」

　　約翰將捐款箱交於店員手中，轉身走向魏姓業務員：「我們往下個地方去吧。」

　　只在點頭之後，兩人一同上了車，如同正常人一般，發動了引擎，慢慢駛向大馬路，消失於遠方的盡頭幽暗之中。景鵬回身走向店員，此時，正好一名顧客走了出，從置物櫃中拿出自己血淋淋的頭顱：「你們也要放個捐款箱？我也贊助一點，聊表謝意吧。」

　　該名顧客伸手舉向店員手中的木箱之上，滴下了數滴鮮血……木箱內發出幾聲金幣交擊聲響，發出一陣光芒，在那光中，那名渾身是血的顧客，一身血流回頸部的傷痕，就似急速的影帶回轉，頸部的傷急速癒合，令他的外貌只在幾秒後就如同生前一般，乾淨而無傷。在他驚異之間，身影便緩緩消失於夜景之中。

　　景鵬看向店員：「難怪你一直不肯收下這個箱子……那個叫約翰的牧師到底是什麼來歷？」

　　「就是『約翰』啊……」似笑非笑，他回一一句後，便將那捐款箱放在自動門旁。

　　「這就是傳說中會鬧鬼的超市啊？」

　　炙熱烈陽下，幾名年輕人駕著敞篷車，經過這條因道路建設而顯得荒涼無草木的路段，停靠在已經成了廢墟的超市舊址，可能是鬼鬧得兇，散了東倒西歪、被火燒灼過的建材，無人回收，而更顯得陰氣沉沉。

　　「我們還真來遲了哦。聽說當初死了不少人，就連破超市被火燒掉的時候也有死了幾個人嘛。」其中一人拿起攝像機，開始拍攝那片荒景與廢墟。另一名先踏上廢墟的年輕人，發現了一只看來有些破舊的捐款箱，便拿起來仔細地瞧，黃漆木的外表似是經過不少人碰撞而掉了點漆、有點髒，搖晃盒內會有鏗咚鏗咚的聲響，大大的一排『善心捐款箱』五字被寫在箱前正面上，但卻沒留下是哪個單位的名稱。

　　「這有哪裡奇怪的？」另一名朋友湊上來跟著瞧，先發現到箱子的年輕人這才問：「這是火災之後才出現的東西吧？不然這可是木頭，如果原先就在這裡，哪可能沒被火燒過呢？」

　　「看來這裡被當作垃圾場，不要的箱子也被扔到這裡來。」

　　「也有可能是誰偷了某家的捐款箱，把錢拿出來後剛好開車經過這裡，就把箱子扔在這了啊。」

　　「好像有東西，我摸摸看，說不定還有錢哩！」一名年輕人從朋友手中搶來捐款箱，東翻西看發覺那是沒有底板或取出口的構造。半開玩笑似地將四指伸進那容不下整隻手掌的捐款洞，將箱子倒過來想先摸摸裡面是什麼東西。一旁的朋友打趣地說：「可能是狗大便哩……」

　　「我摸到了，好像有紙哦！哈，說不定是千元大鈔哎！」正說笑著，便見他突然發出一聲哀嚎，箱子落地，噴濺出一地暗紅色血漿，眾人見朋友四支指頭就像被利刃切斷那樣，全慘白了臉。

　　「叫救護車！叫救護車啊！」

　　「直接去醫院比較快！快上車！」

　　「把那箱子帶上車！趕快去醫院還接得回來啊！」

　　一群人急急忙忙將受傷的朋友扶上車，其中一人帶著染血的捐款箱坐上後座，負責駕駛的年輕人急急發動引擎，駛離了這荒涼地帶。

　　「快把他的手指弄出來！」「我在試了啊！怎麼都倒不出來啊！」「劈開它！誰那裡有帶榔頭什麼的？」「副駕駛座下有工具箱！快拿出來！」「喂！你車怎麼越開越快？」

　　眼看著一旁景色以高速後退，整台車子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急震，所有人全抓不住重心而冷汗直冒，對正坐於駕駛座上的年輕人……更是全身慘白失了血色：「我、我沒辦法控制這台車子！」

　　副駕駛座上的朋友傻傻地直盯著已經到底的時速儀板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