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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聽得到鬼魂說話的聲音嗎?」

  

  「我錄下來了!成功了!我抓到他們了!」

  

  淓鄞和伊琳兩人守著幽暗的課室房間,唯一的光源來自筆記型電腦的螢幕,音訊躍動著,淓鄞將耳機戴上伊琳的耳朵,在機械雜音之中,隱約可聽得鬼劫哭之聲,這令她感到驚喜:「真的有!這是鬼魂的聲音!我聽到了!這段訊息是『救……救我……』。」

  

  「世界上真的有鬼吧!」淓鄞興奮地一邊關去電腦中正進行的程式,一見她的動作,伊琳問:「這麼快就關機,妳要幹嘛?」

  

  「去抓鬼啊!」淓鄞得意一笑。

  

  「我們的市鎮裡,鬧鬼鬧得最兇的那裡……難道妳不想去抓抓看嗎?」

  

 


  

  

  「開店期間就已經死了不少人,在老闆與一干員工橫死之後,幾乎所有進去過的人都沒一個好死的……莫名奇妙的大火燒掉這間沒人敢接手的店,同時也燒死了幾個人。原本以為事情就此打住,但是來這裡的也幾乎沒有人能逃過一劫,簡直就是鬧鬼鬧得比之前還兇。所有住在這附近的人都會強調,白天的時候經過就好,千萬不要亂動這裡的一草一木,晚上經過的時候別停下車……要是看到這裡出現一間生鮮超市,別看,趕快離開就是了。」

  

  耳語流傳中那間極為可怖的鬧鬼廢墟,如今在大白天裡看來就和普通的廢棄舊址差不多,只是不知為何,照理而言無人管理的地方應該是雜草遍野、垃圾堆積成山,但此地卻一如建設中的荒漠那般,寸草不生。明明在離此一公里外的地方都是雜草叢生的土地。這等詭異的荒涼,更添了幾分厲鬼作祟的陰森氛圍,與其他鬧鬼勝地相比,反而是草木不生、烈陽直照的此處才是鬧鬼最兇之處。

  

  伊琳打開隨身攜帶的錄音筆,畢竟死過太多人,她只敢在廢墟周圍繞圈。而淓鄞則是拿起拍立得相機,隨手替那廢墟拍了幾張照,只是相機中所吐出的照片看來相當尋常,沒什麼特殊影像出現。聽說相機拍不拍得到鬼魂,端視攝影者本身具備幾分靈感應力,也許她本身沒什麼這方面的才能,畢竟她從小到大從沒見過鬼。

  

  「傳說中的斷頭鬼……真想知道這是什麼怪物。」

  

  淓鄞打開筆記型電腦,而伊琳則將錄音筆中的音檔輸入到電腦之中,她們得將音檔調至最大聲。以耳機仔細聽著方才錄下的音檔,卻一無所獲。於是伊琳將錄音筆中的紀錄消去,重新錄音,直到電腦電力不足,且天色也將晚之際,她們才騎上摩托車離開此地。

  

  回家的路上,她們順道買了速食店的餐飲充當她們的晚餐,家裡沒人等門的伊琳便直接跟著到了淓鄞的家,淓鄞家裡通常也只有母親一人待著,兩個女孩經常一起過夜變成很正常的事情。入門前隨便打了聲招呼,回到淓鄞的房裡,她們首先要做的事就是給電腦充電,並且整理拍攝到的照片。就算沒有拍到靈異照片,親自拍到了鬧鬼廢墟,這照片還是有它的價值。

  

  打開剪貼簿,淓鄞將照片一一整齊貼上,並寫下何時何地拍攝,與超市的鬧鬼傳聞。一邊食著漢堡,伊琳在飲了一口可樂後問:「我們要不要晚上去看看?聽說很多人親眼看到,那裡晚上會出現一間看來很新的店……」

  

  「只有我們兩個,似乎太危險了吧?」淓鄞回問。

  

  「再兩天我哥就要放假了,到時候請他陪我們去吧?」

  

  「妳哥啊?」

  

  淓鄞印象中,伊琳的哥哥長得還不錯,只是還在服兵役,久久才會回家一次。這樣也不錯,有男人陪著總是比較沒那麼可怕:「好啊,等妳哥回來以後再麻煩他好了。」

  

  伊琳笑著點點頭,淓鄞則繼續整理著關於其他鬼屋傳說。

  

  


  

  

  隔日,伊琳回家去後,淓鄞獨自騎著機車到了最鄰近鬧鬼超市的廟宇,那是間頗有歷史的土地公廟,雖然不大,但廟公是個樸實的老年人。聽母親提起過,在那間超市的老闆橫死之後,好心的廟公就曾請和尚替他們做過法事,之所以確定有鬧鬼,就是從那場法事開始。

  

  「妳想打聽鬧鬼超市的傳說?知道的人不多,我勸妳最好是別調查,就算知道了對妳也沒好處。」廟公試圖讓她打退堂鼓,但她回答:「我很想知道,所以我決定晚上親自走一趟。」

  

  「何必去找死?人常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那間的鬼可不是普通的兇!妳知道妳會有什麼下場嗎?死路一條啊!」

  

  「不想讓我去送死,你只要告訴我任何你知道的事,讓我不需要親自去瞧瞧,我自然也不需要多跑那一趟啊。」

  

  拗不過這膽大包天的初生之犢,廟公只得答應:「好吧,我讓妳知道我所知道的事情。這件事哪……其實我沒跟任何人提起過,所以妳知道了也千萬別說,不然我們都會有事的……」

  

  一聽到廟公的妥協,淓鄞急忙點頭如搗蒜。廟公接著說起,關於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地方的傳說:「鬧鬼的並不是那間超市,而是那塊土地……有人說,那裡曾經是亂葬崗;也有人說,那裡曾經是處刑場;大多數的人都說,是在那間店橫死的人,死後化成厲鬼為害世間。」

  

  「不是那樣嗎?」

  

  「如果只是那樣的話,不會鬧得這麼兇猛。」輕吐口氣後,廟公才繼續:「那裡既不是亂葬崗,也不是什麼處刑場。在道路建設還沒開始之前,那裡就已經是個不毛之地,就像土地裡被下了毒一樣,連根草也不生。建設之時,可能從外地送來了沙土,現在才會偶爾長有一些小樹小草的。」

  

  「斷頭鬼到底是誰?」淓鄞焦急的問:「我對那塊土地有多毒沒興趣啦!廖大叔!你直接告訴我兇手是誰啦!」

  

  「是那塊土地。」廟公一臉無奈地回答,卻讓淓鄞一頭霧水:「噯?」

  

  「這就是妳們這群年輕人搞不懂的地方了吧?呵……當初開店的老闆是被那片土地殺掉的,進出那間廢店的人也是被那片土地殺掉的……那間店是什麼?那間店是代表啊……一群惡鬼的代表,那個地方直通地獄的斷頭獄,只有沒頭的人才能進去啊。」

  

  「廖大叔,十八層地獄裡哪來的斷頭獄?」

  

  「妳下過地獄沒有?」

  

  淓鄞搖了搖頭。廟公輕嘆口氣:「那麼妳又知道地獄只分十八層?聽著,那間不是鬼屋,而是地獄的出入口……妳想去那裡,等於是直接告訴牛頭馬面、勾魂使者說妳想直接回老家!」

  

  「我又不做虧心事,就算死了我也不會下地獄。」

  

  「妳啊……真是。這事可不是拿來說嘴用的,要是妳晚上經過那裡,看到那間店,妳可千萬別去問那店門口守門的人,那個不是人哪……」

  

  「是鬼?」淓鄞笑了開來:「我從小到大從沒見過鬼,大家都說我八字重,我一定看不到!如果能看得到,那我一定要看看啦!」

  

  廟公生氣地罵了一句:「傻丫頭!那個不是人更不是鬼!妳一定看得到他,因為他是『那片土地』啊!」

  

  「『那片土地』?『那片土地』在那裡幹嘛?」淓鄞問了之後更是笑得厲害:「我問了好笨的問題!哈哈哈!」

  

  「那片土地為什麼在那裡不用問了,要問的是妳為什麼到那裡去。」廟公沒好氣地回答之後,淓鄞接著問:「我還是不懂,既然本來沒那間店就鬧很兇了,為什麼現在晚上會出現那間店?要不要鬧鬼跟那間店不是沒關係嗎?」

  

  「那間幽靈店面是那時所有死在店裡的人變成的。那店老闆在蓋屋子前曾經祭拜過那塊土地,下了一個很奇怪的願,一定要大富大貴賺大錢,只要能讓他財源滾滾,要他做什麼都願意、下輩子變成什麼都可以。」

  

  「平常沒人會這樣下願的吧?」淓鄞回問,廟公回答:「有人教他那麼下願。當時那個老闆身上已經揹了不少債務,那間店是他最後的希望,要是賺不了錢,他會被黑道剁成肉醬。只是,教他那麼下願的人沒安好心眼,存心要他不得超生。」

  

  「廖大叔,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這是法事上鬧鬼之後,我私底下請靈媒幫我觀落陰來的……找遍整個陰曹地府都找不到那些人的冤魂,搞了半天才知道,那些冤魂根本下不了陰曹地府,真的應那個老闆的願,變成那家鬼店,大富大貴賺大錢,賺的是死人錢哪!」廟公刻意壓低著語調,神色相當難看且緊張兮兮:「所以我說,妳千萬別張揚……」

  

  「鬼會來害我嗎?我只要別去干擾他們,他們不會來害我吧?」

  

  「傻丫頭……當初教店老闆那麼下願的惡人還活著哩……我叫妳別張揚不是要妳小心那些鬼,那些鬼只要妳別去看他們、跟他們說話,妳絕對不會有事……但是那個邪人可不一樣,他想怎麼害妳都有可能!就像當初他害人那樣,他的目的是要把別人身上的陰德福報全移到他自己身上,好讓自己大富大貴,下輩子出生還能過好日子。」

  

  「這太過份了吧!他害死那麼多人,為什麼不會得到報應?廖大叔,那人到底是誰?」

  

  見她氣呼呼的模樣,廟公也只是一指抵著嘴:「不能說,不能說。」

  

  淓鄞神色一變:「該不會就是你吧?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偵探劇、連續劇都是這麼演的,你在這裡待這麼久,那個店老闆一定很信任你,所以是你害死他們,然後故意裝好人說這些話來欺騙我。」

  

  廟公生氣地忍不住一掌拍下她的頭:「死丫頭!我說這麼多都是為了讓妳打消送死的念頭,妳居然誣陷抹黑我?真氣死我了!」

  

  「說笑的嘛!你打得我好痛!」淓鄞故意裝得可憐兮兮模樣,讓廟公氣消了之後,才反駁道:「廖大叔,也就是說你知道的全都是那個觀落陰的靈媒跟你說的嘍?那一點都不準嘛!如果那個靈媒騙你呢?」

  

  「寧可信其有……」廟公語未畢,她便學著搖頭晃腦接答:「不可信其無嘛。但這也太唬爛了吧?我不相信。哪,我還是去問問那間鬼店好了,如果你跟靈媒說的都對,我死後來托夢告訴你啊。要是你們講錯了,我就托夢來糾正你們,告訴你們什麼是真相。」

  

  「死丫頭!讓我說了這麼多都是白搭啊?看來我不讓妳媽知道這件事不行!」廟公生氣地轉過身子拿起電話話筒:「也不想想養妳這麼大,花妳爸多少錢、妳媽多少青春,隨隨便便就說要死,太不把父母放在眼裡!不孝順!」

  

  「廖大叔!不要生氣!我開開玩笑的啦!」

  

  


  

  

  兩天之後,兩名女孩約定的深夜,伊琳由哥哥和正騎機車載著,來到那間鬧鬼超市廢址地點。那裡依舊蒼涼無光,看來夜晚會出現一間新的猛鬼店面是假的,這裡連點燈光都沒有。沒多久,一輛機車的燈光遠遠而來,正當伊琳誤以為那是淓鄞時,卻聽到和正向那兩人招手:「你們也太晚到了吧?這是我妹伊琳。小琳,那是我朋友,義鋒跟昌軒。」

  

  「你們好。」伊琳在出門前就聽哥哥提起過,他有兩個朋友也很感興趣所以會一道來,也就沒太訝異。停好機車後,三個男人紛紛打開手電筒,對著那廢墟仔細照亮檢查,其中一人也打開攝像機,就期望看能不能拍到什麼有趣的東西:「這裡是傳說中的鬧鬼超市,我們很有膽量的挑上半夜來,但卻沒看到什麼鬼影子。喂,拜託,來點東西給我拍吧?這裡的鬼不是挺兇的嗎?」

  

  伊琳打開手機滑蓋,輸入淓鄞的電話號碼,但卻還沒來得及撥打出去,淓鄞的電話就來了。按下通話鍵,便聽到淓鄞焦急慌張的聲音:「對不起!我今天晚上沒辦法去了!我媽突然暈倒,現在我在醫院的急診室裡!」

  

  「伯母要不要緊啊?」雖然有些錯愕,但伊琳還是問道。電話那頭,傳來淓鄞哽咽的嗓音:「不知道……醫生還沒出來……」

  

  「沒關係啦……伯母的事比較要緊,妳照顧好伯母就好。我們這裡沒看到什麼跟白天時不一樣的東西,等一下也就要回家了。別擔心啦……伯母人這麼好。」「謝謝……那妳晚上騎車要小心哦……」「我會啦。明天見嘍!晚安!」「嗯,Bye……」

  

  在她關了手機後,正站在廢墟石堆上的和正將手電筒照向她:「妳那個朋友不來哦?」

  

  「嗯,她媽掛急診,她沒辦法來。」伊琳將手機收進口袋裡:「有發現什麼嗎?」

  

  「沒有。真他媽的無聊,是誰說這裡鬧鬼的?騙小孩的嘛……」

  

  「都還沒吃晚飯哎。和正,帶你妹一起去吃點東西啦……」

  

  「好啊,我們走吧。」

  

 


 

    

  「媽!媽!」

  

  凌晨時分,在人來人往的急診病房暫時安置處,淓鄞的母親清醒了過來,嘴上摀著的氧氣罩和一旁的供氧機器,讓她迷迷糊糊中也大概猜到幾分:「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啊?」

  

  「媽!妳沒事就好了!」

  

  淓鄞伏在病床旁,母親急急送醫,讓已經出嫁的大姐、住公司宿舍的大哥與父親全聚到了醫院,她家也只在這種時候才有機會看到全部的成員。但看母親的表情,似乎是相當高興:「我沒事,你們怎麼這麼大驚小怪的?全到這兒來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媽,護士說,休息一兩個小時就能跟我們一起回家了。我跟爸聽到妳住院,已經先向公司請假了,明天我們會待在家裡好好照顧妳。」

  

  在父親、大哥和大姐的安慰下,見母親的神色好了許多,淓鄞也放心了。但看時間都已經過了凌晨兩點,雖然有點想打電話向伊琳報平安,順便問問她今天的收穫,但這時間實在不方便。正想著之時,手機鈴聲響起,一見來電名稱是伊琳,她便奔出了急診處,畢竟醫院裡規定不能使用手機。

  

  電話一接通,正當她興沖沖地開口時,卻先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伊琳的哭叫聲,那絕命般的淒慘號哭與求救,令淓鄞傻在當場,卻只在三秒之後電話自動斷線,立刻回撥,卻再也打不通,她想,一定有人把伊琳的手機關機了。慘白著臉,她奔回急診室拉著大哥的手臂,急得淚在眼眶裡打轉:「哥!我朋友遇到危險了!她打電話來向我求救啊!」

  

  「不會是惡作劇電話吧?」哥哥還沒開口,大姐先反問一句。淓鄞搖頭回答:「伊琳不是會做這麼無聊的事的人!她一定出事了!對方還把手機關了!我沒辦法再撥回去給她啊!」

  

  「妳有沒有先打到她家去問?」大姐回問,她才在傻了一秒後,立刻拿起手機撥打伊琳家的電話號碼,但卻在連撥三通都沒人接後,她整張臉都垮了下來:「她家平時只有她一個人住!就算今天她哥放假回家,也不見得會留在家裡啊!她一定出事了啦!」

  

  大哥站起身,穿起了大衣:「我帶妳去報警。爸,大姐,媽就麻煩你們,我帶淓去警察局後會直接回家。」

  

  「好。你們兄妹路上要小心一點,這麼晚了很多人開車不看路的。」

  

  「知道了,我們會順便帶早餐回家啦!」

  

  急匆匆地坐上兄長機車的後座,警局離醫院並不會太遠,只疾奔了幾條路便到達目的地。只是,為了方便警察幫忙找人時,淓鄞說出:「我們本來約好今天晚上要去鬧鬼超市那裡的……因為我媽住院所以我沒去。說不定她人還在那附近!」

  

  「妳們是外地人嗎?不知道那裡很危險啊!真是……!」

  

  咒罵幾句後,留守的警員以無線電聯絡正在路上巡視的同事:「有女孩子打電話向朋友求救,人可能在無人隗那附近,麻煩你們去那裡巡巡看。」

  

  聯絡完了之後,淓鄞急急問:「有消息的話能不能也讓我知道?」

  

  「一定會讓妳知道的,沒事先回家去。」警員冷冷開口,她也只得跟著大哥一同離開。

  

  一夜未眠,她累得睡倒在自己的房裡,直到中午時分的一通電話,驚醒了她。那是警局所打來的電話:「劉小姐,今天凌晨妳到警局拜託巡警找的人……可能已經找到了,麻煩妳親自到警局確認那是不是徐伊琳小姐。」

  

  「為什麼要確認?」掛了電話後,她不解地抬頭望向身後的兄長,他也只能搖了搖頭:「是認屍。我陪妳去吧。」

  

  「不可能!伊琳怎麼可能會死!我不相信!」她慘白了臉,他也只能回答:「所以要妳過去確認,因為警察他們也不確定,總之,我們走吧。」

  

  腳步飄移得像是在做夢,淓鄞渾渾噩噩地跟著大哥的腳步,由他駕乘機車將她載往警局之前,當她在路口轉角之後望見警局大門時,便見伊琳的哥哥與父母一同哭著、扶在一輛黑色小攤架車旁,攤架上裝著一具黑色大屍袋,淓鄞不自覺地慘白了臉。在大哥停了機車後,她快步奔上,在那群身穿黑衣的人即將把活動攤架運上廂型車時,她拉住了架子:「讓我看看她的臉!讓我看看她的臉!」

  

  「妳是誰?不要碰我女兒!」伊琳的父母一向沒見過她,若不是家庭照,淓鄞也不可能知道伊琳父母的長相。員警在伊琳的父親要伸手推開她之前及時攔住了他:「她是你女兒的朋友!昨晚是她來報的案!」

  

  「伊琳出事的時候你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算什麼父母?」淓鄞痛哭大吼,將那對夫妻使勁推開,不顧他們的反對拉開屍袋上的拉鏈,她的粗魯動作讓和正憤而出手阻止,雙方拉扯之間,不慎將攤架推倒,散了一頭黑髮、慘白染著血汙的頭顱從黑色大袋中滾了出來,嚇傻了所有從警局前經過的路人。所有正爭執的人全傻在當場,然後便是家屬悲傷得嚎啕大哭、淓鄞激動地抱頭大吼:「不是!這不是伊琳!不是!」

  

  葬儀社的人急忙把攤架拉回、將屍袋扛回車上,而淓鄞的哥哥則把那顆滾落在地的頭顱放回屍袋裡。運屍的白色廂型車在收下遺體之後離去,而死者家屬和淓鄞則是哭得死去活來。淓鄞的哥哥低聲問員警:「又是斷頭的,是『那個』嗎?」

  

  「你想,『鬼』會強暴受害者嗎?」員警低聲回問。他立刻湊到員警耳旁:「詳細情形是怎樣?」

  

  「凌晨大約五點半的時候,巡邏的警察在無人隗廢屋那裡發現屍體……她被發現的時候,是光著身子的,頭和身體分了家,從現場血跡判斷,她在廢屋前的廣場那裡被砍斷頭,兇器是很銳利的刀。死者下體有採集到精液,這應該是姦殺……你可別去跟什麼媒體透露,不然又是件麻煩事。」

  

  「當然……確定是徐伊琳嗎?」「在那附近找到她的衣服跟皮包、手機之類的物品,何況家屬認屍也確定是她了,應該不會是其他人。」「原來如此……目前有鎖定嫌疑犯嗎?」「沒有。根據你妹的說法,昨晚徐伊琳應該是和她哥哥在一起,但是她哥說,她和你妹通完電話,他們就回家去了,他又出門找朋友玩通宵,死者應該從晚上九點過後一直單獨留在家裡。家屬一直強調是鬧鬼超市的惡鬼害死那個女孩子,他們不配合,我們很難辦下去,這件案子很可能會不了了之。」

  

  「我一定會死的!我一定會死的!」和正發瘋似地緊抓著母親的衣袖,大哭大鬧:「我也去過那裡!鬼不會放過我的!那間鬼店!那個店員!他一定會來殺我!一定會來殺我的!」

  

  他的母親只能哭著說道:「我會請到最有名的法師!和正!不要怕!我的寶貝兒子!」

  

  員警搖了搖頭:「那樣叫我們怎麼辦案?」

  

  淓鄞的哥哥回問:「那個男的也有看到那間鬼店?」

  

  「他說他夢到的。」員警聳了聳肩。

  

  


  

  

  夜風蕭瑟,淒冷的荒土之上,明亮的燈光從偌大的玻璃屋中透了出來,那棟光鮮亮麗的生鮮超市,大大方方地展露出內室琳瑯滿目的商品,商品數量太多,緊貼著玻璃牆面,讓人看不清現在站在商品櫃前的顧客,是穿著什麼樣款式的衣服、有著什麼樣的笑容?一大排鮮紅色的置物櫃突兀地被擺置在店口,豪氣地掩去商店右半邊的店內風光,而身著整潔制服的店員則靜靜佇立於自動門門口,背對著店內那來來往往的黑色人影。

  

  獨自駕著機車,淓鄞避過家人的耳目獨自來到這裡。遠遠地,機車遠光燈直直照著店員的臉孔、全身,駛來他的面前,那一大片的空地原先就是充作停車場使用,但如今卻空廣得駭人。熄去火脫下安全帽,她下了車直直朝他走來,那看似混血、外貌黝黑高大的男店員僅僅是直視著她,一言不發。

  

  抬頭直盯那比她高了三個頭的男人面孔,她眼裡盈滿了熱淚:「是你殺了伊琳!對不對?把她還給我!」

  

  容貌似外國人般,濃黑劍眉、深遂眼廓、高挺鼻樑的男店員,只是一笑:「您要找徐伊琳小姐是嗎?請稍待片刻。」

  

  他的態度讓淓鄞為之一愣,心裡閃過一陣驚喜:『伊琳沒死!她在這間店裡!她沒死!』

  

  店員先是從胸前口袋取出耳機按進耳裡,再從上衣內側口袋裡掏出一柄極小的麥克風,湊到嘴前:「徐伊琳小姐,徐伊琳小姐,您的朋友在店門口等您,聽到請先來此,謝謝。」

  

  一會兒,他神情一沉:「只要您不願意,誰也無法讓您離開這裡。」

  

  隨之,他的臉上又是一笑:「請稍待,她很快就會出來了。」

  

  雖然不大明白怎麼回事,淓鄞一雙眼期待地緊盯著店員身後的自動門,但防備心讓她倒退了三步,離那店員稍遠。自動門後出現了一道人影,但那人影……比伊琳矮得多。正當淓鄞判斷那不是伊琳時,自動門一開,赫然是一名無頭女子,當場讓她嚇得臉色慘白,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一雙圓睜的眼忘了眨,只知道盯著那血淋淋的脖子看……那身染血的衣服她認得,那的確就是伊琳新買的衣裳。

  

  無頭女子踏著一如尋常的步伐,從鮮紅色置物櫃中取出一顆滴流著鮮血的頭顱,放回頸子上……她抹了抹臉上的鮮血,望著淓鄞,鮮紅血淚直流而下,泣訴著:「我不要離開這裡……我不要回家……我不要……」

  

  「聽哥哥說……妳死前被人……」淓鄞咬著唇,驚恐令她齒間喀喀發顫。渾身是血、披散著沾黏血漿的黑髮、膚色微泛青紫的伊琳,屈身躲在那名店員身後,就像害怕的女孩躲在高大的父親身後那般,她驚恐地倚著他的背茫然低語:「哥哥把我賣給他的朋友……我不要……我不要……我永遠都不想要看到我哥!我永遠都不想再看到那些人!我不要!」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帶走伊琳?壞人是那些人!為什麼你不帶走他們?把伊琳還來!」眼淚滑了下來,只要一想到過去兩個人是多麼要好?好得就像親姐妹一樣,淓鄞便忍不住心中的悲傷:「不公平!為什麼你都要殺死好人?為什麼不懲罰那些惡徒?你這裡不是斷頭獄嗎?」

  

  店員只淡然回應一句:「你們的好壞與我無關。」

  

  淓鄞身後,傳來一道年輕學子的聲音:「妳當我們是正義使者嗎?真的想制裁壞人,為什麼妳不做?」

  

  回過身,那是一名身著制服,看來應該是本國人的年輕人。淓鄞回吼:「你們不該殺死好人啊!伊琳做錯了什麼?她只是一個無辜可憐的女孩子啊!」

  

  「是她想進來,大哥才讓她進來的。」景鵬冷冷回答。在她低頭忙著拭淚之時,西瓜刀已暗藏在他背後,映著遠方急駛而來的車頭燈,發出灼眼一亮。淓鄞想擦掉眼淚,無奈卻越拭越無法停止,終於忍不住哭了出聲:「不公平!為什麼那群人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最該下地獄的是那群人!是那群畜牲啊!」

  

  景鵬沒好氣地回以:「你們都不想要的畜牲,為什麼要由我們來收?」

  

  停在他身後的轎車,走下一名看似業務員打扮的男子,像是從頭到尾都沒錯過任何片段,他走上景鵬身旁,便是一語:「妳的朋友可是他們害死的,難道妳要她在死後還要跟他們共處一室?」

  

  淓鄞說不上話,只哭得像個淚人兒似地。景鵬回瞪魏名玉一眼:「你來幹什麼?」

  

  「例行公事。」步離景鵬身旁,名玉走向店員身旁,看了一眼驚魂未定的伊琳,便低身拿起善心捐助箱,走向淓鄞:「讓他們遠離妳和她的世界吧。不用殺死他們,妳只需要讓他們做點善事、行點功德,他們就再也與妳們無關了。」

  

  她不禁怒從中來:「為什麼?我詛咒他們下地獄去!為什麼要讓他們行善?犯了錯,做點善事就能彌補得回來?你要伊琳怎麼辦?她死好活該嗎?該用她的性命去換非洲難民的幾個麵包嗎?」

  

  一掌拍落那只箱子,她轉身躍上機車,戴好安全帽,在離去之前,她回頭一吼:「伊琳!妳等著!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到證據!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車輪高速旋轉,揚起滾滾沙塵,在高囂的引擎聲直鳴之後,她消失於黑暗的彼端。景鵬揮刀入鞘,冷嘲一聲:「不錯嘛。強姦罪關沒幾年就能假釋出獄了,真是超便宜的代價。魏先生,我看你還是把那個箱子帶著,親自去募款好了。」

  

  名玉撿起箱子,堆了一臉的笑容:「你們是不會懂的。替罪惡的靈魂洗淨罪業、令善良的靈魂安然長眠,這是我們的使命。」

  

  「說得這麼好聽,你只是想替自己洗清罪孽吧?」景鵬回以冷冷一笑。

  

  店員取下伊琳的頭,讓她以無頭女鬼之姿步回店裡。

  

  


  

  

  伊琳出殯日當天晚上,一通電話,讓和正坐立不安。電話是一名年輕女性所打的,說的話很簡單,就是一句:「我知道伊琳是你害死的。」

  

  藉口外出,他急急找來義鋒和昌軒,約在公園裡,深夜的此時,只剩流鶯和遊民在空盪盪的公園裡閒晃。只是當他站在公園內等著兩名朋友時,卻接到他們的電話:「我什麼都不知道,不要找我。」「你被盯上了,自己保重吧。」

  

  看來那兩人已經打算把他犧牲掉了,這令他氣得一拳打在身旁樹幹上:「媽的!這些混帳東西!」

  

  肩後被人輕輕一拍,他回頭怒吼一句:「衝三小!」

  

  身後那名身材高大、膚色黝黑、身著制服的男子咧嘴一笑,露出雪白卻略帶青森色調的牙齒:「沒人告訴過你,這種時候不能回頭的嗎?」

  

  「你、你是!」

  

  那臉、那身材、那制服,他一輩子也忘不掉……轉身拔腿想逃,但腦後一陣重擊,眼前一黑,他只知道身體再也不聽使喚,直撲向地,連痛覺也感受不到了。

  

  「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

  

 


 

    

  「徐和正先生在嗎?」

  

  打開大門,喪家見到在這等深夜來訪的業務員,表情帶了幾分似笑非笑:「你是要來談保險理賠事宜的嗎?請進。」

  

  「謝謝。但我來不是為了保險理賠事宜,而是為了這件事。」名玉從車上拿下一只黃色捐款木箱:「多多行善,必能消袪災劫、逢兇化吉。」

  

  「保險業務員什麼時候也做起慈善募捐了?」徐家父親冷眉一橫,立刻趕人:「滾!老子生平最痛恨你們這種趁火打劫、專賺不義之財的混帳東西!」

  

  「徐和正先生不是說他被鬼纏上了嗎?那他一定需要藉由行善助人來轉化運勢……」

  

  「給我滾!不需要!」

  

  輕嘆一口氣,名玉將箱子放回車上,低聲再嘆一句:「鍾義鋒先生和李昌軒先生也都不在,怎麼真正需要的人都不在了?唉……」

  

  「什麼『不在』?嫌我們不夠倒楣還要來給我們觸楣頭嗎?你這烏鴉嘴!」

  

  「不要生氣,是我失言!抱歉了!徐老先生!改日再來拜訪!」

  

  「我這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你!滾!」

  

  動作快得像是逃上了車,名玉發動引擎,飛快地將車子駛離市區,朝鬼超市直奔而去。到了那方,已過了凌晨時分,那間店面依舊看來亮麗如新。停下車,名玉將箱子捧出車子,走向那名守門的店員身旁,將箱子放於自動門左側:「我還以為你不會想要那三名客人。」

  

  「我不會想要那三名客人。」店員冷冷回答,在名玉轉身離開之際,才聽他帶著笑意迎向另一名來客:「歡迎光臨。今天黑胡椒香腸新上市,買一送一特賣大優待,請務必試吃嚐鮮。」

  

  「算你狠!」名玉怒吼一聲之後,甩上車門發出『磅』的一聲重響,車頭燈大亮,像發狂似地,轎車高速甩尾而去,車燈如火眼,急速消失於黑暗中,那不時發出竹爆驟火之聲的,彷彿往來地獄與人世的業火鬼車,正因抓攫不到想要的鬼魂,而發出憤恨不平的磨牙嘶吼之聲。面對那惡火般的憤怒,店員也只是咧嘴一笑,露出青森白牙。

  

  「大哥,我還以為你打算放過那三個人呢。」景鵬不知何時現身於他的身後,站在自動門旁雙手抱胸:「姓魏的那麼生氣幹嘛?」

  

  「因為他們少了三名生力軍。」店員不改笑容:「以善養惡,是他們最擅長的手段。」

  

  「那三人臨死前說什麼沒有?」因見不到店員怎麼絞碎他們,景鵬感到可惜。店員淡然回答:「所有普通人臨死都會說的話,包括『我又沒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原諒我吧』、『我不想死』……諸如此類。」

  

  「真可惜。大哥你怎不讓我動手?我還以為你已經沒有親自出手的打算呢。」

  

  沒有名字的店員只是笑而不答。

  

 


  

  

  連續走訪數星期,淓鄞確認徐家、鍾家與李家發出尋人告示、向警方備案後,長嘆之餘只餘一句:「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失去摯友,她卻只能確定伊琳的死跟和正有關,但既然和正的兩個朋友跟他一起失蹤,想必那一定是跟和正一起害死伊琳的禽獸。一定是伊琳親自向他們報復了……她這麼深信,深信那三個人一定是死了,不僅僅是失蹤。帶著鮮花來到伊琳的墳前,涼風陣陣襲來秋意,淒涼的公墓之中只有寥寥數人來此憑悼已逝親友,而她,心裡已平靜許多。

  

  「伊琳,我相信是妳親手報仇了……雖然看不到他們的下場,讓我還是很恨他們……恨他們對妳做的事……不過這樣也好,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也算是報應。希望妳也能早日投胎……」

  

  靜立了稍許時間,見天色也不早了,墓園中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她也該回家去了。一轉身,卻見伊琳身著一身白衣,容貌就似生前那般清純可人,站在她的身後笑得極甜:「淓鄞,謝謝妳。妳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伊琳!」

  

  這次見面,她不再感到害怕,反之,她感到開心,為朋友感到由衷的高興:「妳要離開了嗎?」

  

  伊琳只笑不答……

  

  一陣光芒閃過,頸間一陣熱痛、眼前景物瞬間旋轉過好幾百度,頭暈腦脹、失衡茫然中,她睜著眼,直直凝望著身後失去頭顱的身體……噴著血紅湧泉,直直倒地。鮮血濺上了她的臉,染紅她的視線……

  

  伊琳帶著笑容撕開身上的白裳,走向景鵬身旁,以白裳拭去西瓜刀上的血漿:「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們死也應該要在一起啊,淓鄞。」

  

  『我又不做虧心事,就算死了我也不會下地獄。』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人』的好壞與『我』無關,凡與『我』對話之『人』……』

  

  『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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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鴉青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