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晝白夜之夢

　　店裡用餐人數並不多，略顯安靜，而令對面莫姓男子進食的聲音有點吵耳。

　　我不是不明白他想用合法的手段讓景消失，畢竟這牽扯到他們多年以來奉以為神的偶像，使用了非法手段只怕會讓他們的偶像與精神信仰跟著蒙羞，何況每天和景在一起的我，很清楚要對景下手有多困難，姑且不論那台隨時監測他生命徵象的掃地機器人，就算要像自動調理機業務員送個加重料的食物給他，也避不掉走廊、電梯、大門之處的監視器，就算成功殺掉景，也絕對會立刻被移送法辦。

　　如果是時空穿越機，要讓景從這世上消失而且和他們毫無干係，的確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諷刺的是，買那台時空穿越機的錢，大概也是景的爺爺捐給他們的錢吧……他們向翊雲基金會，說難聽點不就是靠從景爺爺那裡挖的錢才有辦法活躍到現在嗎？所以才能像這樣，砸得毫不心痛啊。

　　這群人，是鐵了心要為向翊雲那個負心漢把景姓一家吃乾抹淨不吐骨頭，究竟是真的對向翊雲走火入魔，還是只是有個理由從景家搶錢呢？我更相信是後者，現在的向翊雲基金會就像是個邪教組織，也許基層的人只是單純被洗腦的信徒，但上層管事的人是不是真的信徒，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至於想讓景從這世上消失，只是想在真相被揭露之前，先把景弄沒，這麼一來就算被社會輿論要求返還景家過去為平息粉絲憤怒而捐出的財產，到時便沒有能接受的景家人，而他們也沒有需要道歉的對象了。

　　算得挺精的不是嗎？

　　我想起景說的，道個歉就能了事為什麼不道歉？

　　但很抱歉，這世上有絕大多數的人，就算是錯極的一方，也不肯拉下面子來道歉。

　　我再度戴起笑意：「說得也是，對景先生來說，這世界無趣也不值得留戀，所以他才把人生幾乎全部的時間投注在遊戲裡，幾乎足不出戶呢。如果有別的世界能讓他更開心、更像是個活著的人，這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啊。」

　　時空穿越機，這麼棒的東西，就先把它拿下來吧，說不定景會很高興的。

　　「對對對，你說得對，那你是同意我的要求了吧？」

　　他欣喜之餘也不忘確認，看來也不單純是個傻蛋。我回以故作愉悅的笑容：「有何不可？二手機轉賣掉我也不用再租房子住，現在這要命的工作，也想找個機會辭了，所有人都能受惠，沒有誰是吃虧的，三贏呢。」

　　「是是是，沒錯，那麼我立刻讓他們將機器送到府上，你就不用擔心我們會事先在機器上做什麼手腳，我是直接向時空管理局購買新機、讓他們直接送到你那裡去的，開心的話你就也一起去玩玩吧。」

　　狐狸跟狐狸對話就是如此令人輕鬆愉快，他知道我會怕他下我套呢，哼。

　　不過我的確是會想跟景一起走的……

　　如果有那麼一個世界，只有我們兩個人，在那裡一輩子都不回來，也是可以的……

　　或者該說，我很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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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的時候，甫開門，便聽到景的聲音，像在和某人通話：「我室友回來了，改天再聊啊，掰。」

　　抬眼時，只見到他面前視訊屏幕消失前的餘光，我連和他通話的人是男是女都還不知道：「我回來了，你和誰視訊呢？」

　　「上次約你去的聯誼啊，有個女生透過牛先生說可以先和我交換電話、當個普通朋友，所以就先當普通朋友聊看看啦？女生真的很會講欸，我用了半小時的時間一直聽她抱怨她同事跟家人。」

　　景關掉手機，臉上盡是甜滋滋的笑容……

　　那是我想看到的表情，但我想看到的是他因我而幸福微笑，不是為了其他人。

　　無法控制心中的各種負面情緒，現在出口的話語，連我自己都感到尖銳：「那次聯誼來的女生我記得沒個好貨色，你確定你想跟她們之中的誰交往嗎？」

　　「是你眼光太高了啦，何況她又沒說要跟我交往。」景似乎完全沒發現我話中的惡意。

　　我把大門鎖上，將順手替他帶的餐點擱在桌上，而他，自顧自地陶醉著：「不知道女生喜歡怎樣的禮物、去哪些地方玩呢？啊，不過你不用擔心房子的問題啦，如果真的發展得起來，我要跟她一起住的話我會搬出去，樓下還有幾間空房沒租出去，這裡就留給你，我還是會算你現在的房租，就看看能不能再找誰來和你一起住。」

　　他這些話，輕易地掐斷了我的理智。

　　我將他用力地摁倒在沙發上，雙眼直瞪著他，卻吼不出任何一句『我不要你跟別人住』、『我不要跟你之外的人住！』……

　　「……你生什麼氣啊？」

　　景像反應不過來，嘴角還揚著笑意，但肩頭，已經止不住地顫抖：「我、我知道了，你不想我比你早交女朋友對吧？不會啦放心好了我不會拋下好朋友自己脫單啊……說不定她是對你有意思，拿我當跳板想認識你啊？這種事不是挺常有的嗎？」

　　我想封住他的嘴，讓他別再講那些我不想聽的話，但此刻，我腦中卻浮現了，他的母親掐著他的脖子、將他按在牆上的畫面……

　　「脈搏速率提升過快，已超過十秒，警告，即將－－」

　　掃地機器人的電子語音將我喚了回神，便見景抬手撫上正在他身旁小小通道上打轉、頭上綠燈瘋狂閃爍即將轉黃的掃地機器人，以著帶笑意的輕快語氣：「沒事沒事，不用任何急救跟報警。」

　　「警報解除。」它頭上的燈號再度回歸穩定綠色，像是繼續起未完的清掃，悠哉地轉了走。

　　他再度看向我，比剛才要冷靜不少，苦笑著問：「這是新的整人方式嗎？你這樣，壓得我有點痛欸……我肩膀都要脫臼了喔？嘖……沒講沒感覺一講就開始痛了啊……」

　　見我一直沒出聲，只是看著他，他避開了視線，語氣弱得我幾乎要聽不見：「我真的哪裡惹你生氣你要說啊……不然我哪知道哪句話說錯了？」

　　「沒有。」

　　冷靜下來後，我硬撐起一個笑：「我沒有生氣，只是太激動而已。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有一台時空穿越機會送到我們家，想玩玩看嗎？穿越時空。」

　　「欸？時空穿越機？」他眼睛為之一亮：「哇靠！你怎麼會弄到的？」

　　景總是不會懷疑我的話，就算被我整過那麼多遍……又或者是，剛剛我確實嚇到他了，才急著順我的話轉移焦點，他在這方面異常膽小，頂嘴歸頂嘴，關鍵時刻卻很怕真的惹我生氣，所以剛才我才會想起他的母親。

　　「秘密，不過這比跟女孩子約會要刺激多了，對吧？」我回以咧嘴嘻笑。

　　「叮咚！」和社區大門處相連的對話機響起。我這才從他的身上下來，往門旁的對話機去：「搞不好就是了，速度真快。」

　　「哇喔……」他在沙發上坐起，一臉懵圈，想來也是，這消息對他來說太突然了，他只是呆呆地坐著，看我和運貨員通話過後，開啟大門與電梯讓他們上來，在我的指示下，運進一個看似頗有重量的大型紙箱。

　　和我在研究室使用的那台相差甚大，這大小大概只比研究室那鐵棺材大了點，但以商品化來說，這大小的確才適合。

　　拆箱子之前，我把紙箱外附的廣告單先給他瞧……

　　我確實不需要急著把他怎樣，只要能離開這個世界，我就能把他變成我的了……

　　只要讓他沒我就活不下去，就算那不是愛情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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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景送走後，我開始收拾起所有這些日子以來私藏的武器，還有所有我認為會用到的東西。

　　只要將抵達那世界的時間設成和景一樣……不好，我調整到比他更早半小時好了，先在那裡做好準備等景……一台時空機在前一個人沒返還之前不能更動到其他的世界去，但在同一個世界裡，是可以微調抵達時間的，不要超過一小時便行。

　　掃地機器人開始發出嗶嗶叫的聲音，然而它的設定只有景能動，所以我還是得乖乖等著警察和救護員來，把情況和他們解釋過後，由警察的職權身份關閉它的警報，只是警報關了後，它就像電源也一併被關了似地，再也不運作了。

　　「再來這傢伙的功能要讓它的主人來啟動。」他們說完這句話後，便離開了。

　　這機器人是用充電式電池活動的，我和景去的地方可能沒電給它充，也就索性不帶它了。

　　準備行李，用了將近一小時，然而在我進去時空穿越機之前，都不見景從機器裡出來。

　　雖然沒和景確認過，但時空穿越的歸來時間點，大概只會在我們離開後的幾分鐘之內，也就是說，景不會再回來這個世界了。

　　應了那群人的心願了吧？

　　這樣也好，

　　反正這樣的世界……

　　『仇先生，我想你是明事理的人，接下來這些話你不要認為是威脅，當作忠告比較好。』

　　『我們有些粉絲……是蠻偏激的，一旦被刺激到了，會做些什麼我們也阻止不了。』

　　『所以把他送去其他世界，已經算是對他最好的安排了，這也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啊……為了他的生命安全著想。』

　　『您也不會想看他在接受媒體採訪時，突然不知被誰給捅了一刀，還是住家大樓被安了炸彈，是吧？』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道理，您應該比誰都清楚的。』

　　這個世界，似乎已經容不下景了。

　　不過那無所謂，我會在另一個世界，照顧好他的。

　　傳了辭職簡訊給２７８和主管，我揹著行李走進時空穿越機，在門關上前一刻，一年以來看習慣了的客廳，空無一人－－沒有我，沒有景，沒有掃地機器人運作的聲音……

　　永別了，這個世界。

　　不能和景在一起的世界，我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