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晝白夜之夢

　　「找到工作的話講一聲，我就不吵你幫我帶吃的嘍？」

　　晚上，景咬著多汁美味的烤肉串這麼說。

　　難得好心給他準備美味評比滿星的美食，當然是有原因的，我回答：「已經找到了。」

　　「哦手腳挺快的嘛？」

　　找了一個星期終於找到的工作，我認為很慢，但相較其他人的待業時間短則三天長至一年，我想我的確是算快的。

　　「什麼樣的工作？」他問。

　　「銀行金庫保全人員，輪班制，日、夜、大夜三班，上班時間不會幫你買吃的。」反正餓不死。

　　「喔沒關係，我叫別人幫我買。」

　　雖然知道有錢就是大爺，但他這態度我很不爽：「自己去買，老是麻煩別人跑腿自己下樓一趟會斷腿？」

　　「我又不是讓他們白跑腿。」

　　我皺了眉頭，這傢伙明明有外送不叫就偏要人幫跑腿，是在？？？

　　「也不是只有這件事而已，平時東西亂丟是我在整，掃地清潔也讓機器人做，整天閒在家不是吃就睡要不就玩，你的人生貧乏到只剩追劇跟遊戲嗎？就不能做點事整肅一下自己的生活紀律？」

　　越講越上火，但我也發現自己管得有點多而安靜了。在我唸個不停時，他只是抬眼望著我，絲毫沒有情緒波動，在我說完後，安靜持續了好些時候，他才開口：「你下部隊前是帶兵的嗎？」

　　「不是，我只是一般志願役。」不想讓他知道我太多事，我只這麼回答。

　　「喔，剛剛聽你訓話讓我有種被當小兵訐的感覺，不是就好。」

　　我明白現在租他屋子的我不該管他太多，但現在已經有工作了，我也不在乎是不是會被馬上趕出去，有底氣便顯得強硬許多：「不想被管就管好你自己。」

　　「喔。」

　　他的回應幾分漫不經心，吃完肉串後也把啤酒飲盡，起身伸了伸懶腰，便往遊戲機去：「吃飽了，去做點運動消耗一下體力！桌上麻煩你收拾啦！」

　　「喂，才剛講完就……」

　　我難免想，之前跟他合住的人慣壞他了嗎？沒再續租是受夠他了嗎？以為只要給點好處就能把租客當奴才使喚，怎麼有這樣的人啊？

　　是說，這幾天我也只是小小的捉弄他而已，有什麼能確實地踩到他的痛處、叫他連哭都哭不出來，還能讓我安全下莊的法子？

　　目前看一看，他重要的也就遊戲存檔，但那檔是存在雲端，不小心刪了也能叫客服找回來，賣掉他的虛擬寶物？那我要用什麼理由『不小心』賣掉他的虛擬道具？『不小心』能幹的事，意外的少，教訓他一頓他反而沒在聽。

　　景簡直像是生活在螢幕另一端的人，只在肚子餓跟想睡覺時才會回到這邊的世界，而在我只能觸到的這方世界裡，他似乎沒有任何重要的事物能被剝奪、被摧毀……

在這方世界裡，沒有任何他執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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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貨幣不常被使用、交易多以雲端帳戶扣款為主的現今，銀行臨櫃需求不高，但保全仍然是必須的。除了在服務大廳處的守門人員、護送貨幣的運鈔人員、管理所有監視畫面的保安人員，再來就是守備保險庫的警備人員。一般銀行分行中不會儲備黃金，但仍然會有一間極大的保險庫，以銅牆鐵壁守護保管民間租用保險箱以及大量流通貨幣，我的工作便是擔任這保險庫的保全。

　　從軍校畢業時我便已經有持槍許可，防身術、格鬥方面的訓練也有合格結業書，所以我才找保全或隨扈之類的工作應徵，反正離開部隊後沒有特別想做的工作，薪資不錯且有大概率機會應徵上我便來試，實際上也很快就得到面試資格、專業測試的機會，並且通過考驗。

　　在這裡的工作，主要就是坐在保險庫的門外，留意附近監視器映像是否出現異常，當銀行工作人員過來要求開門取件時再核對身份確認文件後，為他開門戒備。

　　基於保密協定，私人租用的保管箱裡放了什麼我們不被允許知情，但那裡面藏著的某些事物，有時過於危險或貴重，所以警備被允許配槍警戒，萬一有什麼狀況，警察要往這裡需要點時間，我便是在警察過來前的保險。

　　所以乍看之下很輕鬆，卻不是什麼能放鬆的工作。

　　和我一起搭檔執勤的則是一部保全機器人，多數銀行警備編制是如此：一部機器人搭配一人以上的人類。

　　時下社交能力幾乎與人類相同、越能表現出類思考或類情緒的智慧型機器人，一般不會有人類的外表。而能讓人聯想到『性』、外觀擬真人的機器人，內置運算偏簡單機械化，多是有成人方面的用途，有『心』反而是障礙。和我一同負責保安的機器人，正是屬於前者，如果不是那電子音效和鐵盒外表，它就像個擁有完全記憶力與細心的人類孩童，好奇心重也熱愛收集訊息，還有過度熱心。

　　那裝備上監視螢幕的大鐵盒發出電子合成語音：「您好，我是您未來的伙伴，格雷姆ＡＳ１１２７８，執勤時間二十四小時，提供外賣點餐服務，目前優惠方案提供如下……」

　　帶我流程的前輩笑了笑：「我們都叫它２７８，不要覺得它很奇怪，這是它對你表達歡迎的意思，因為你想，機器人沒薪水能買東西請你嘛，它能做的就只是給你省點餐費了，哈哈哈。」

　　２７８再度發出電子音：「還有廣播放送服務。」

　　「都是很有用的幫助，謝了。」我只能面帶微笑這麼回答，因為２７８太像小孩子，挑剔它或吐槽它絕不會比稱讚它要來得適切。

　　「希望您在這裡工作愉快。」它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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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習慣後，也換了酒吧玩，偶爾假日時故意叫玩伴打扮成女孩的模樣到家裡找我，無論理由是想排除小貓當時突然來找我的那種沒來由心慌，或是強化在景眼中異性戀的印象、故意刺激景而刻意擺顯現充的假象。

　　他眼中的『我的女朋友』，其實也不過都是一夜情的對象，只是他也挺鈍的，除了各種羨慕嫉妒恨的目光，沒別的反應了。

　　就不能說點『你太沒節操了吧？』、『說我管不好自己你也要管管自己』的話嗎？他好像真心認為能一直換女友是值得稱羨的好事啊？動不動就把後宮掛嘴上東一句羨慕西一句真好，其實景根本不懂什麼叫做愛吧？

　　畢竟是處男。

　　回到家，看到桌上多了盆仙人掌，才發現，有好些日子回來的時候在桌上等著我的不是待收拾的餐具，雖然人依舊不是在遊戲機裡玩就是趴在沙發上睡，而今天則是還在隔簾另一側玩。

　　我到底在什麼時候，是看到這傢伙在他自己房裡睡呢？明明有兩間臥室，其中一間像沒人使用過似的，沒見門開過。

　　總之，雖然是晚了不知道多少天，但還是發覺了我講他的那些話他並不是沒聽進去，我不在的時候，他還是能順手處理點小事情的，雖然這原本就是他該做的事。

　　幾天後，那盆仙人掌枯死了。

　　當著他的面，我把那盆仙人掌扔進垃圾桶裡：「沒要照顧就別養，連仙人掌也能養死到底是？」

　　「我有好好照顧啊，我怎麼知道它會死掉？」

　　要一個連自己都照顧不了的人去照顧其他生物是不是太痴人說夢？我搖頭嘆了口氣。金苑很獨立，也很懂得怎麼照護盆栽，在那溫暖的小屋裡所有花草都是他細心呵護的，窗台下的花總是開得極美、嬌弱卻可愛，室內的植栽總是綠意盎然，充滿寧靜和安詳。

　　而這間房呢？除了機械還是機械，連盆仙人掌都能活活被養死，這人廢到我覺得哪天我不在了他也會把自己給廢死。

　　「我也沒辦法啊，農耕方面的技能就沒點嘛。」

　　看他那副皮樣我也只能嘆氣了。

　　「反正既然連仙人掌也養不活，那我以後都不會再種了，放棄了放棄了，不幹了。」他倒在沙發上裝鹹魚。

　　「那你沒事養什麼仙人掌？」

　　「那又不是我去買的，是別人送的啦。」

　　一陣討厭感油然而生：「誰送的？」

　　「你不認識啦。」

　　有那麼一瞬間，我想衝去花店買幾百盆仙人掌回來，將它們全擺上沙發，我看你怎麼滾怎麼趴？

　　我盡可能地讓語調聽來平靜：「本來還想我不在的話你要怎麼過日子，既然有別的認識的人，我就不用太擔心你了。」

　　「好歹我也是個成年人，你沒來之前我也一個人好好過日子了，沒啥好擔心的啦。」

　　他總像沒把我的話聽進耳裡，讓我有些惱火。為什麼呢？明明我是想弄得他難過噁心，卻反而是我一直被扎得亂發脾氣？

　　小貓有很多地方和金苑相似所以我不要他，而景，沒有一個地方和金苑相像我卻很不爽？明明不想想起金苑，卻不管如何我都會想起他，緊咬著不想再有關係的決定，卻又不經意想知道他現在的處境……

　　景，為什麼就不能像金苑一樣讓我省點心？

　　我只好揉亂他那一頭黑髮，來宣洩我心中的不滿，敉平我心中的焦躁。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原理還是公式，反正弄一弄他我就好多了，也許就是，看他不好我就會很好了吧？

　　看他一臉不爽地把頭髮梳整回去，這樣就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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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出銀行時偶然遇上當初為我跟景牽線的鐵杉屋房仲，才從他那裡打聽到，在我之前，那間房並沒租給任何人過。

　　那一整棟大樓都是屬於景的，租賃契約幾乎都交給鐵杉屋房仲代為刊登引薦，所以景家的事房仲知道很多，然後我才震驚於他那麼有錢和之所以要人跑腿不愁沒人的理由。

　　想想，一整棟大樓住戶大約百來人，都要管他叫『房東先生』是怎樣的感覺？他平時真的只需要坐等帳戶裡有錢匯進去就好，頂多哪家漏水破洞他去瞧瞧，打個電話叫人來修就沒他的事了。

　　「那棟大樓原本是他外祖父的，那間房，原本也是他和他外祖父一起住的地方，在他外祖父過世後，由他繼承那棟大樓，啊不過你不用擔心，他說過出租給你的房間是他原本的房間，他把自己的東西搬到他外祖父的房裡，你那間房很乾淨。」

　　「他外祖父剛過世？」

　　「喔不，人走一年多了，沒事的。」他笑著搖搖手。

　　「他有說過為什麼突然要找人合住嗎？」我問。

　　「這我們當然會問啦，他說多一間房不拿去賺點錢很虧，習俗上親人過世一年內盡量別遠遊啦、談婚嫁啊之類，怕別人有顧忌，他才等一年過後才要把房間租出去加減收點租金，看他的樣子似乎也沒要交個女友來一起住，自己一人多少有點冷清吧。」

　　「……」

　　仲介笑語：「他平時一直嚷嚷著想要交女友，但其實根本沒要找對象的意思吧？不然以他的條件怎麼可能沒有女孩黏上來？你說是吧？」

　　我沒有回答。

　　景不太說自己的事，總是沉迷在遊戲中當他的救世主、當他的後宮王，也許當他向仲介遞出招租契約時，他是想和現實世界有一分最後的牽繫吧？我不禁這麼猜想。

　　我回到家的時候雖然是中午，但景仍然橫躺在沙發上睡覺。

　　「為什麼有房間不回去睡？」我問。

　　似乎是開門聲已經擾動到他，雖然沒完全醒，但也聽到我的問話，發出夢囈般的回應：「這房子老子的……想睡哪裡就睡哪裡……要你管啊？」

　　看樣子，又通宵到早上才睡吧？睡得不修邊幅，一條腿擱上椅背、一條手垂到地上，跟金苑比起來……

　　金苑一直都睡在雙人床上，不會像他這樣，有床不睡睡沙發。

　　我不太明白為何心裡隱隱作痛，卻不是為了一人睡雙人床終究耐不了寂寞而找人陪他睡雙人床的金苑。

　　把大衣脫下，我來到沙發旁，屈身為他把那腿挪下、把手拿起擱在他肚子上，室溫有電腦穩控著，我卻依舊，像怕他著涼似地將大衣披在他身上。

　　他的嘴唇，不像金苑和常與我滾床的男孩們那麼豐滿，但仍然很柔軟。我的食指在他的下唇上輕輕撫觸，問他：「沒交過女朋友，總該接過吻吧？」

　　他緊了緊眉頭，沒有回答我。

　　所以我低頭，以嘴唇輕輕撫觸他的唇瓣，感受他的呼吸，按捺著深入他嘴裡的慾望……明明三天兩頭就去找人發洩一次，但我仍然對他的身體，有著強烈碰觸的慾望。

　　當他像揮開蚊子似地把我的嘴撥開時，我終於忍不住，拿起了我的油性筆……

　　「啊幹！你這樣我怎麼見人啊？！」

　　沒幾筆就他就醒了。

　　「你還知道要見人嗎？以後再不好好回房間睡我就繼續玩你。」

　　我壞笑回應。

　　「去死啊混蛋！」

　　他出拳揍了我很多下，扛是扛下了但比預料中的痛很多，有夠粗暴，不像金苑，金苑打人就像被小鳥翅膀搧過，不只不痛還會覺得他很可愛，更別提他柔弱到讓人捨不得對他動粗，生怕一不小心折傷了他。景是個粗魯、無禮、沒水準的傢伙，我就算回給他幾招關節技把他壓在地上唉唉叫求饒都不怕會弄傷他。

　　不得不說，把他壓倒在地上磨蹭挺爽的，爽到我都硬了，只好趁他發現前放過他。

　　這是愛嗎？沒可能的，因為我和金苑不是這樣。

　　在那之後好幾天，他頭上都戴著挖出兩個眼洞的大牛皮紙袋，我才知道原來他的遊戲機有視訊功能，難怪他就算蝸居在家也會打理好自己的外表。

　　在那之後他也比較少在沙發上睡，會好好回房間去睡覺，而我，回家時沒看他躺在沙發上，覺得有點寂寞失落。有人等門的感覺還是很好的，然而一時的惡作劇讓我失去這項優待了。

　　一個月後，我們再度簽訂了長期租約，租期一年。

　　我問他：「我應該不是一個好室友，會唸你會整你也不是常常待在家裡陪你，感覺你也不是很中意我，為什麼同意我續租？」

　　他的回答是：「沒關係啦這樣剛好，我是找室友又不是找奴才，太聽話隨便我擺佈我反而害怕。是說，常待家裡陪我是什麼意思？不好好出去工作我可是會擔心你租金付不付得出來喔？」

　　我笑了。

　　隨隨便便就說出這麼可愛的話，想讓我請你吃一頓火車便當嗎？姓景的。

　　不識相的房仲又開始加油添醋：「人生在世知己難尋啊，反正你們兩個看起來暫時都不會定下來，成家之前就在一個屋簷下好好相處，也不錯嘛？祝你們百年好合啊。」

　　「嗯。」他呆呆地應了一聲。

　　誰想跟他當一輩子好朋友啊幹，用錯祝賀語了吧？故意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