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在把碗盤清走後,雲雀的和室裡,桌上擺著價格清單。
獄寺只掃了一眼桌面:「被斯帕納推銷了?」
今天依然病假,獄寺穿著白襯衫、黑色緊身棉質外套與黑色牛仔長褲,腰間掛著細鐵鍊做裝飾,頭上的寬版繃帶似乎變薄更白了。
雲雀平淡地開口:「身為長期使用者,你的心得如何?」
「無法挑剔。」獄寺看向雲雀:「但是有件事要先說清楚,它主要目的是監視用的,如果你不在意,這傢伙挺好的。」
「監視?」雲雀眼睛微瞇。
「那傢伙一定有給你幾部廣告用的記錄影片吧。」獄寺一笑:「因為我不被信任,所以才配的監視者。」
「做著這些無人機能幹的事,就能得到信任?」
雲雀問得犀利,獄寺笑得無奈:「可以哦。我殺越多人,就越不能脫離背叛彭格列,在同盟的混蛋中才有話語權。」
「澤田綱吉想的可是削弱過於龐大的彭格列,你幹的事只是徒勞和自我滿足而已。」雲雀冷冷的提醒。
「但是,如何避免發生斯佩多那樣的悲劇,是我從那時候就一直考慮著的問題。」獄寺視線落在角落:「縮編是必然的,那麼,就提升彭格列與同盟間的緊密度吧。十代中除了首領外,需要有人能周旋在同盟間,這個人必然是我,我需要他們的信任與個人的籌碼,骯髒事幹多了籌碼自然會有的。」
雲雀看著他的眼神變得深沈:「那你達到目的了嗎?」
獄寺聳聳肩,自嘲般的一笑:「誰知道呢?雖然幹了這麼多傻事要贏得他們的信任,但我果然還是無法相信他們,只有在我斷氣前,可能才能回答你這問題。」
雲雀沒再開口,只是閉上眼,好似在消化這一切。獄寺在他身邊坐下:「雲雀你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就好,就算哪天彭格列消失了,那也是十代首領所希望的,不管下場如何,我不會後悔。」
雲雀想起獄寺也對山本說過類似的話,心中一緊:「你在為彭格列的末路作準備?」
「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全身而退,而且彭格列也不一定保不住,至少我會努力的。」
回想起來,高中時候的他已經不再嚷嚷著大家都是守護者、要一起對抗敵人之類的,也許那時候他已經深刻明白彭格列縮編可能會有什麼下場,而且那極大可能就是澤田的願望--明明除了彭格列外他已經沒有歸處了。
獄寺盯著他笑:「不提這些煞風景的。帶你去看斯帕納想賣給你的傢伙如何?」
那對銀色的眸子閃閃發光,一如對著澤田綱吉那樣,雲雀有點小脾氣發作,揪住銀毛腦袋瞄準帶點櫻粉的唇重重吻下,吻得十代首領的忠犬差點窒息,動作放軟了才肯放開。
雲雀伸手遮住有點燙紅的臉,視線別到一旁:「不要再提到澤田綱吉。」
「哈……這、這種吻法、我會死的!」獄寺低頭揪著雲雀的衣領喘個不停,剛剛一瞬間見到三途川,還看到媽媽在對面招手。
草壁一拉開拉門馬上嚇得關回去。
* * * * *
存放莫斯卡的庫房位於地下,如迷宮般的通道刷過一道道門卡,目的地的房間不是很大,打開白炙燈,三具體格只比雲雀大幾分的機兵在牆邊排隊站好。
「如果單從影片看會以為是聲控的,但其實不是。」獄寺一邊解釋,一邊從旁邊的櫃子拿出黑色的手套,和幾枚看起來像胸針的東西:「控制手段經常會變,避免被破解。」
雲雀站在機兵前仔細端詳。
「目前只能定義使用者,還有記錄過火焰的自己人,除此之外的人體特徵都會被劃分進敵人,所以使用上要注意,不確定有沒有一般民眾經過、或沒死氣之炎的自己人在場的情況下,只允許開防禦模式。」
「這傢伙強嗎?」雲雀只關心這件事。
獄寺露出很微妙的表情:「戰鬥能力只有指環戰那個的一半,不能當你的沙包真是抱歉啊。」
「那就不需要了。」
雲雀沒興趣地扭頭就走,獄寺也只能兩手一攤笑著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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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後,在一處僻靜的農莊外,兩人從黑底紅紋的重型機車上下來,吵吵鬧鬧地。
「太慢了,我跑得都比你騎得快。」
「時速一百八還嫌慢?你這速度狂!回程換你騎!我倒要看看你能跑多快!」
「哦?勝負可以,我贏的話我要騎你。」
「我贏的話你要放棄這件事!」
「好啊,反正我一定贏。」
此時農場裡搬草餵雞的小孩子們被吸引過來,很開心地:「獄寺哥哥!」「獄寺哥哥帶新的哥哥來了!」
「我介紹一下,」獄寺轉為不懷好意的笑容:「新哥哥叫Hibari,在外國有小鳥的意思,你們可以叫他鳥哥哥!」
「那你不就是鳥人哥哥?」雲雀先瞪了他一眼,再眼神冷冷俯視一票小子:「叫Hibari(雲雀)就好了。」
「雲雀哥哥!」孩子們意外的不怕他。
「獄寺哥哥又受傷了!」有孩子注意到獄寺頭上的繃帶。
「這啊,」獄寺笑笑的拍一下雲雀的肩:「他打的。」
孩子們小嘴張得大大的,雲雀瞪了他一眼,正要發脾氣時,孩子們發出驚呼聲,紛紛圍到雲雀身下:「雲雀哥哥好厲害!」「竟然能打到獄寺哥哥!」「教我們打架吧!」
「這是?」雲雀對孩子們的反應感到困惑,看向獄寺,那混蛋裝著不二家招牌的笑容給他比了個讚:「雲雀哥哥可是彭格列裡打架最厲害的人!」
金屬光一閃,獄寺在小朋友面前耍了招空手入拐子,邊冒著汗勉強咬牙笑著:「而且也是脾氣最不好的!」
「耶!耶!上吧!」
一被小鬼們鼓譟,雲雀反而冷靜下來,將拐子收回去。
「欸?怎麼不打了?」
雲雀冷冷別過頭:「誰都別想命令我。」
「哇哦!好酷!」「我想成為像雲雀哥哥這樣的大人!」「雲雀哥哥超棒!」
「真是不錯!小孩子都喜歡你!」獄寺笑著:「我先去找院長,等等再找你們過來上課。」
「好!」
獄寺正顏,一手上舉:「彭格列萬歲!十代首領萬歲!」
孩子們:「彭格列萬歲!十代首領萬歲!」
獄寺:「解散!」
孩子們:「是的!教官!」
看著小鬼們有樣學樣然後一哄而散,雲雀只想問:「你十代首領知道你在這裡誤人子弟嗎?」
「這個嘛……」
獄寺熟門熟路的打開木造柵門,朝農莊裡走:「這是孤兒院,院長是金盆洗手的原殺手,跟彭格列有點關係,九代首領每個月都會資助點錢在這裡。今天剛好我有空,替原本要來的人跑一趟。」
雲雀沒回答,只是跟著他走。走到水泥與木頭蓋成的建築物前時,獄寺指著屋前三樓高的大樹:「上面風景挺好的,又很涼快,要不你在這等我?」
這個提議雲雀有點心動,但一想到這次非得跟過來的目的:「還是算了。」
「嗯,那一起進來吧。」
看著前頭那隨著步伐搖曳的銀髮,他想著再有人亂騷擾,就咬殺。
獄寺最後來到一間小小的房間,裡面有著看起來擠得亂七八糟的書櫃和辦公桌,還有一名瘦弱黝黑、穿著襯衫加背心與棉質長褲的老年人,獄寺畢恭畢敬:「您好,院長,我代替九代首領來拜訪。」
「哦,獄寺啊,又受傷了,做事要小心啊。」老人先是關切一下,便看向雲雀:「這位是?」
「雲雀恭彌,獄寺隼人的丈夫。」搶在獄寺前回答,換到了獄寺先是驚訝後轉為臉紅的表情。
「咦?才一個月沒見,就結婚啦?也沒聽說你有過愛人,會不會太快啦?」
老人開始碎碎唸時,獄寺從上衣內側口袋拿出一個有點厚度的信封,雙手呈到老人面前:「九代首領交待要資助這裡的錢,請查收。」
「嗯,獄寺眼光很好,這年輕人很棒!」 一邊對雲雀發出讚賞,邊把信封拿來:「替我謝謝你們九代首領,十代首領有空多來走走,孩子們很想念他跟那個叫什麼……個子很高很會打棒球的那個,還有很會打拳擊的那個,孩子們非常喜歡他們。」
「我會如實轉達的。」
老人把錢收下,並拿出一紙信封給獄寺,問:「要跟小孩子們玩一下嗎?」
「可以借用教室嗎?」
之後花了點時間召集孩子們,在一間採光良好的教室裡,課桌椅看起來都有些年頭,但是教室被保持得很乾淨,雲雀也注意到孩子們大約十八人,年紀從三歲到十二歲的都有。
獄寺站在講台上、講桌後,精神奕奕地在黑板上拉出寫上大標題的布幕:「今天我們要上的課是!如何成為一名優秀的黑手黨!」
正當孩子們大聲喊好的時候老人急忙阻止:「快停下!獄寺!」
雲雀心裡輕輕嘆口氣,這個人白痴的程度跟國中時候一樣嘛。
哄鬧間小孩子全跑出課室了,一邊嚷嚷著要上打架課程之類的。老人喊著:「不能教壞小孩子!」
獄寺吼著:「今天是要上禮儀課的怎麼全跑掉了!」
感覺亂七八糟的可笑。雲雀走到屋外的大樹下,很輕鬆的便爬上去,在二樓高的地方有強壯的分枝,他就在那裡坐下,倚著大樹幹,雲豆也從領子裡鑽出來,啾啾啾地在他肩上跳來跳去。
雖然天氣有點乾熱,但樹蔭下幾分涼爽,輕風流動,透過枝葉觀察天上雲朵的變化。閉上眼,有小鳥的鳴啼、孩子們的吵鬧聲,還有會讓他忍不住去抓住的、微沙啞的聲線,精神很好、很開心的樣子。
好像回到並盛國中那時候,在教學樓樓頂閉眼休憩,就有這樣子吵鬧的聲音讓他不能好好睡一覺。
『獄寺隼人,你就不能消停點嗎?』
在藍天與朵朵白雲下,躺在有點發燙的水泥地板上,身旁坐著個人,風吹來會揚起他米黃色校服下擺,那頭銀光燦燦的飛揚亂髮下,好像吃進了月光的眸子睜得大大地,俯視著他,以著寧靜甜美的笑容。
那人低下頭,為他擋去大量陽光,輕輕吻下的唇,有著夏天暖風的溫度、花瓣那般細緻乾燥的觸感。從他頸部滑出的細條金屬鍊打在領子上,墜下的兩枚狗牌發出小小的聲響。
或許從很早以前……
唇上的觸感如此真實,在那觸感消失後,睜開眼,是倒掛著的獄寺的笑顏:「孩子們都去午睡,你也該餓了吧?」
便渴求著他的體溫。
伸手捧著那頭銀髮,向前再度吻上如玫瑰花瓣的唇,眼前的視界是隆起明顯的喉節與白皙頸項,順著細細的頸鍊,優美的頸部線條往上是性感的鎖骨。
放開他的嘴唇,想順勢在他的鎖骨上留下印記時,那人紅著臉快速縮回更高的樹冠處,一陣騷動後,就掉到樹下去了。雲雀探頭往下看,獄寺撓頭嚷嚷著「痛死我了!」,身上還纏著些枝葉。
「真是傻子。」雲雀發出嗤笑聲。
雲豆撲撲地降落在獄寺頭上,發出啾啾鳥叫。
「可惡!連你的鳥都瞧不起我!」吼歸吼,任著雲豆窩在他頭上啾啾叫。
雲雀視線回到水平處,才注意到他的便當被掛在伸手可及的樹枝上,這行為很可笑也多餘,但心裡好像被填滿了舒適的溫暖,明明原先不覺得缺什麼的。
伸手拿下便當盒,邊問:「你吃過了嗎?」
「嗯,跟小鬼們一起吃過了。」
一個在上,一個在下,倚著同一棵樹,在微風輕拂中,世界上彷彿只剩下小鳥啼叫聲。
* * * * *
等雲雀用完午飯後,兩人才離開農莊,共乘重機往市鎮而去。
上車前獄寺特別提醒:「待會兒要去的地方是教會,那裡的人對LGBT不能理解,別像在院長前直言不諱。」
雲雀沒有反應。
乘著機車來到頗具現代感的市鎮,寬敞的市區道路、整齊的行道樹、行人三三兩兩。機車靠路邊停下,獄寺領著雲雀,來到一棟坐落在時尚大樓間的教堂。巴洛克華克式的高大建築,彩色玻璃在陽光下發出多彩寶石光輝,雖然和其他現代化大樓沒有一致性,但它華美高大的外表足以讓人忘記一旁的大樓長怎樣。
兩人一同踏上正門的階梯,開放的大門一望入,就可見到巨大的白色十字架與被釘上的聖人雕像,整齊劃一分兩側的座位、雕像下簡單的木製讀經台,還有色彩斑斕的光影錯落充斥在座位上。有兩名手持相機的年輕男女正從裡面走出來,甜滋滋地摟著彼此的腰,談笑著。
「我進去找個人,很快就出來。」
獄寺說著,一腳踏入讀經台旁的通道。要跟還是要等?雲雀選擇在聖人的雕像下等,因為他說很快就出來。
透過彩繪玻璃射進來的陽光映像華麗,寬廣而整齊乾淨的會堂顯得莊嚴,十字架與雕像如此神聖。出生時的洗禮、結婚的典禮、死亡的祭禮,都在這地方舉行。
雲雀抬頭看著雕像。
通道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朝那方看過去,伸出右手,發出平淡的聲音:「隼人,過來。」
獄寺應著他的聲音淺淺一笑,上前執起雲雀的右手,單膝跪下,在那手背印上一吻。
「哇!那邊在幹嘛?」一旁傳出陌生人的驚叫。
雲雀注視著他,眼裡幾分驚訝。獄寺抬頭回望他:
「十代首領是我的教皇,而你,是我的國王。」
堅定的眼眸裡沒有半點虛假。雲雀斂了眼神,心裡有幾隻黑色的爪子撓起。收回手,看著獄寺站起,轉身開口:「回程還是給你騎,勝負的事改天再說。」
「怎麼突然改主意?」
「今天沒心情。」
如果是現在,絕對會以兩百以上的時速,將獄寺隼人帶離彭格列,也許是哪個讓他找不到路回去的深山野嶺,讓他們的世界,確確實實的只有他們兩人,再無其他。
但就算如此,那個人的心,不會只裝著他而已。
路人耳語:「剛剛那個是劇團彩排?」「那個亞洲人要扮國王嗎?」「那個銀頭髮的人要扮騎士嗎?」
『他也許是澤田綱吉的騎士,但對我而言,是皇后。』
『我的皇后,是否誤會了,把自己當成我的騎士?』
「我一直在想,該怎麼表達你和十代首領對我的重要性?你們對我而言都是最重要的人,我希望能親口告訴你。」
這麼說著的人垂下了眼簾,在寶石般多彩的光斑下,銀髮盈盈閃爍微光。如果是希臘神話中那一位美到被宙斯奪走的少年,想必也是如此姿態:比眾神更為纖細透明的美麗,連眾神之王也想據為己有,不願意放手。
「我們回去吧。」
雲雀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