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晝白夜之夢

 

　　時序漸進，天氣轉涼，到了十一月中，制服都換了長袖。

　　

　　放學後，就著制服，兩人往超市準備好晚餐和隔日早餐的食材，採購完才回家。睿云只脫下外套就開始整理蔬菜，明軒也在放下書包後洗好手主動過來幫忙。

　　

　　睿云媽媽今天回來得早，一進門就見兩個大男孩在開放式廚房裡，一個切洋蔥一個洗葉菜，而心有所感地：「哇……感覺就像多了個兒子一樣。」

　　

　　「……還要一點時間，媽，妳還是先去洗澡吧。」

　　

　　睿云沒回過頭去看母親，只有在他身旁的明軒注意到，那微低著的臉頰染上淡淡紅暈。

　　

　　回過頭繼續將手上的菜葉一片一片剝開沖洗，明軒回應：「飯我也要吃，分擔點是應該的。」

　　

　　不用「幫忙」兩個字，是因為他不覺得這該是睿云一人的工作，如果他想和睿云在一起長長久久，就不能覺得什麼是他該做的什麼是自己該做的，兩個人的事就該兩個人一起分擔才對，這是自小父親的榜樣。過去看著只覺得很尋常，在有了睿云後，才了解到，他的父親有多愛他的母親，還有正確對待自己妻子的方式。

　　

　　睿云媽有點遺憾地點點頭：「小軒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唉……有種兒子，是別人家的兒子……」

　　

　　說著，便往樓上去了。

　　

　　將切好的洋蔥落進湯鍋裡，睿云眼裡噙著的淚這才掉了下來：「今天的洋蔥品質很好嘛……都把我嗆出眼淚了。」

　　

　　明軒關了水流，隨便將手上的水抹了掉，伸手攬來那張哭鼻子的臉，覺得很好玩，但還是輕吻上他的眼睛，雙手感覺到睿云想躲而有的抽動，嘴唇則碰到了那道纖長柔軟的眼睫毛，並嚐到了微鹹的濕潤。

　　

　　「被媽媽看到就不好了……」睿云緊張地小聲提醒。

　　

　　明軒笑而不語，只是挪了嘴唇，再往睿云的唇上貼。

　　

　　要是被睿云的媽媽發現了，會怎樣？

　　

　　明軒其實是有點想被發現的，隱隱約約查覺得到，要是被發現，睿云的媽媽應該不會阻止他們兩個交往……

　　

　　但真的被發現了，睿云應該會被斥責吧？

　　

　　所以只在那唇上輕點一下，就乖乖地回頭去把洗好的菜拿來給睿云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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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時間，電視依舊轉著新聞播報，起初睿云的媽媽還說了些工作上遇到的厭煩事，但說了沒多久，便安靜下來，靜靜用著晚餐，直到三人都吃得差不多，睿云將碗盤都給收拾走了的時候，睿云媽媽突然開口：「睿，過來，和小軒一起坐在這裡，我有事跟你們談談。」

　　

　　和先前抱怨的語氣不同，現在她的口吻和神情相當嚴肅，感覺接下來不是什麼輕鬆的話題。

　　

　　明軒和睿云在她側邊的沙發處坐下。

　　

　　認真地斜視著他倆，沈默大約過了三分鐘，睿云媽媽才低頭輕吐了口氣：「你們兩個……是不是在交往？」

　　

　　那語調雖然低沉，但就像一陣雷般地轟得睿云腦中空白，錯愕了三秒立刻搖手：「不，沒有，妳怎麼有這種想法？」

　　

　　「那個啊……睿，你以為我是你的誰？」媽媽挺直了腰往沙發後躺，雙手抱胸，語氣略帶不悅：「小軒太聽你的話，而且最近這陣子，我發現，在我面前，你們兩個幾乎不會看對方，明明在很擠的廚房也很故意分很開，不想在我面前碰到對方的身體、有視線的接觸……這不是很明顯嗎？你們看起來不是感情不好，而像是感情好到必須瞞著我的程度。」

　　

　　媽媽的說詞聽得睿云心裡發慌，但還是死撐著否認：「媽妳想多了吧？為什麼我得跟小軒碰來碰去的啊？沒在妳面前眉來眼去的反而奇怪嗎？」

　　

　　「也不只這些。今天我說我好像多了個兒子，你居然沒有反駁我？我誇小軒的時候你居然也沒跟我發脾氣？簡直就像是你也承認你覺得他很棒，所以沒話懟我，不是嗎？」

　　

　　說著說著，媽媽那胸有成竹、像是柯南逮到兇手指著他鼻子的自信貌，看得睿云一陣尷尬。

　　

　　「妳的才能可不可以不要浪費在這種地方？」

　　

　　看著睿云媽媽已經很篤定她的猜想，而睿云則是一臉尷尬地進行無力的反駁，明軒這才以銳利的目光射向睿云的媽媽：「沒錯，阿姨，就像妳猜的一樣，我和睿云現在正在交往。」

　　

　　被明軒這麼一承認，睿云整個人都僵白了，當母親的眼神令人刺痛地射來時，冷汗狂流：「那、那個……」

　　

　　「小軒承認了，你呢？」

　　

　　媽媽凌眉厲目地逼問，睿云放棄般地嘆了口氣，低下頭弱弱地：「嗯。我們正在交往。」

　　

　　雖然不想讓母親知道，但他不想去否認明軒的話語和感情，要是在他承認了的時候還繼續否認，那好像背叛了他似的……所以不惜一切隱瞞到現在，他還是承認了。

　　

　　媽媽既生氣又無奈，在搖了搖頭後：「你知道他才國中二年級吧？你只差一年就滿十八，都可以算個大人了，怎麼還……」

　　

　　睿云低頭默不作聲，正當明軒要開口時，睿云伸手按上他的手背，在明軒對他投以懷疑的眼神時，他搖了搖頭。

　　

　　像是知道明軒想抗辯的，睿云讓他別說，因為說了也沒意義。

　　

　　以著責備的眼神與語氣，媽媽冷眼睨著睿云：「打架惹事還嫌不夠大、不夠多，居然還……捅了這麼大個馬蜂窩……你想過小軒的爸媽知道了會怎麼看待你們嗎？簡直就像是……把人家家裡的寶貝小兒子誘拐到我們家……你們交往到什麼程度？不會已經發生關係了吧？」

　　

　　這話明軒答不上，睿云搖了搖頭。

　　

　　「沒有就好……千萬別幹些什麼傻事衝動事，性侵加誘拐可不是開玩笑的。」媽媽雙手扶額，絕望地仰頭長嘆：「你究竟要給我惹多少事、闖多少禍？還想著終於變乖了……結果居然給我……」

　　

　　看著睿云蒼白低著的側臉，那緊抿的嘴唇，放棄了抗辯，苦揪著低垂直視交疊於膝蓋上手背的眉眼。明軒心裡很清楚，對睿云來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莫過於他的母親，在慢慢懂事，也開始努力改善自己的時候……又再一次地，令他的母親失望了。

　　

　　感到錐心之痛。

　　

　　「阿姨，我跟睿云……」

　　

　　「別說了，反正是被那張臉給拐了的對吧？」把手挪開，母親的視線再度冷冷投來：「先告訴你們，這件事情我當不知道，要是讓小軒的父母知道了，那就是你們要分手的日子。不管小軒的爸媽怎麼逼問，都要說你們沒交往過，知道嗎？」

　　

　　兩名少年沉默不語。

　　

　　她看向明軒：「你想說你很喜歡阿睿對吧？那就是保護他的最好辦法了。今天不管你們是不是你情我願，不管是誰先喜歡上誰，睿云的年紀比你大，責任會全部落在他身上，他是唯一一個會被怪罪的人，明白嗎？」

　　

　　咬著牙，明軒點了點頭。

　　

　　「算了，能愛多久是多久，那種感情很快就會沒了，趁現在還愛著的時候讓你們愛個夠吧。」

　　

　　她一手扶額一手揮了揮，臉上的表情，既是痛苦也是疲憊：「你們回樓上去，該寫功課的寫功課，該做的事做一做早點睡，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是，晚安，媽媽。」「晚安，阿姨。」

　　

　　兩人低頭向她道過晚安後，便先後離開沙發往二樓去。

　　

　　一踏上了二樓的階梯，明軒拉過睿云，將他緊緊擁在懷裡：「對不起……云……」

　　

　　『明明是想保護你的……卻發現……我根本什麼也沒能為你做……』

　　

　　睿云的指尖觸上他的臉頰，以他的嘴唇堵住了明軒還沒說完的話語，在灼熱濡濕的唇瓣撫觸過他微涼的嘴唇後，睿云才低語：「……不用那些安慰話，你陪著我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的眼神，溫柔而堅定，他的擁抱，並不用力……

　　

　　親吻他的唇，深深探入他的嘴裡，對著他，有著燒得心焦的情慾與滿腔滿腹的憐惜，這份熾熱，燒得睿云再也站不穩，明軒索性將他壓在他房門的門板上，狂吻著他的耳下與頸項。

　　

　　「我想抱你。」

　　

　　想擁抱他，想被他所擁抱，想在止不住的狂愛下讓他盡情的失聲痛哭，想在那激情的片刻裡讓他忘卻這些冷酷的現實。

　　

　　能為他做的……

　　

　　僅僅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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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我說你們兩個，媽媽是知道你們的事了，但尊重一下老人家如何？」

　　

　　隔天晚上，睿云的媽媽回家來時，就見到在廚房的兩人如膠似漆地黏在一起，睿云還在忙著一手持鍋柄一手持鍋鏟翻炒鍋內的菜，明軒則自後方攬抱著睿云，把下巴擱在他的左肩上。

　　

　　「啊，媽妳回來啦？還要點時間，先去洗澡吧。」睿云也只平淡地這麼說。

　　

　　「別無視我剛才的話呀。小軒你黏這麼緊，阿睿能做事嗎？」媽媽不滿地。

　　

　　「阿姨既然都知道了，就讓我再多黏他久一點吧，昨晚妳不是也說了，趁還愛著的時候盡量愛，所以任何能抱著云的機會我都不想放過。」明軒回得很理所當然。

　　

　　「你們這是在欺負我呀！」

　　

　　然而這還不算過份的，到了晚飯時間－－

　　

　　明軒挾了炒肉片就先往睿云的嘴巴推過去：「張口。」

　　

　　「我能自己吃啦……媽媽面前不要這樣。」睿云臉上的表情既尷尬又害臊。

　　

　　「沒關係啦，阿姨說過，所以能對你好的機會我都不想放過。」明軒微偏頭露出一個少女們都要淪陷的微笑：「乖，嘴巴打開。」

　　

　　『你這傢伙該不會是故意的吧？』睿云被媽媽的視線刺得疼，心裡難免這樣吐槽，不過還是乖乖張了嘴，接下了那肉片。

　　

　　明軒收回了筷子就先把那剛剛碰到睿云嘴唇的筷尖抿進嘴裡，微笑帶了點狡黠。

　　

　　畢竟知道睿云的媽媽對睿云來說有多重要，明軒就算不滿她責備睿云的話語也不能頂她，而開始大膽地做起任何他早就想這麼做的事。

　　

　　睿云臉上泛著羞紅，但接過明軒的肉片，當作回禮，也自己挾了塊肉送到明軒面前，有點結巴地：「那……回禮……你還在發育期，又是運動社團活動量大，要多吃點蛋白質才行。」

　　

　　「嗯。」明軒張口接過，只是故意把那雙筷尖連肉片含進嘴裡，在那上頭沾過自己的唾液。

　　

　　「你們到底交往到哪一步？」媽媽從原本的生悶氣逐漸轉為無奈。

　　

　　睿云臉都紅透了而低了下來，明軒壞壞地笑了下：「嗯……不告訴阿姨。」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當著她的面玩交換口水這套，接吻什麼的應該每天都在做吧。

　　

　　總之，這一刻她是很後悔捅破這層窗紙，接下來每天都要看這兩個小傢伙親熱配飯嗎？媽媽感覺巨尷尬的。

　　

　　但她還不會因為這種事就逼迫他們分手，畢竟睿云是唯一的寶貝兒子，身為母親，她並不想看到兒子傷心難過的樣子……但看著兩人的互動……

　　

　　「……怎麼感覺越看越覺得小軒像丈夫？算了，你如果能好好疼睿云……阿姨我是不會說什麼的。」

　　

　　「嗯，謝謝阿姨。」明軒帶笑回應。

　　

　　「睿……」

　　

　　心有所感，看向讓她叫喚了名字才抬起頭的兒子……與自己相似的髮色、相似的容貌。

　　

　　「要幸福啊。」

　　

　　媽媽的臉上，染了一絲甜笑。

　　

　　也許把自己得不到的幸福寄望在下一代身上這種事，相當愚蠢……但，她衷心期望兒子能過得幸福，無論是代替自己，或是純粹對他的愛。

　　

　　睿云說不上話，只是羞紅著臉，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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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過晚飯後，睿云把筆電搬到明軒的房間，兩人併桌一起做功課。

　　

　　在振筆的沙沙聲與鍵盤的敲打聲持續上好一段時間後，睿云伸了伸懶腰，在這片刻的歇息裡，吐了一句：「我沒想過我媽會同意我們兩個的事。」

　　

　　「我倒不意外，感覺阿姨就是重視感情多過現實的人。」明軒也停了筆，回視著睿云，以著笑：「我覺得阿姨比起其他人怎麼看待我們，更在意你能不能得到幸福、感到快樂。」

　　

　　「……是嗎？」

　　

　　「阿姨應該很疼你，所以我想，要是我能好好照顧你、好好愛你，阿姨大概不會反對我們什麼。」

　　

　　「……」讓明軒直視著，睿云不自覺地燙紅了臉，將視線挪了開：「我還以為你是故意刺激她才在她面前放閃……」

　　

　　「對你重要的人，我絕對不會拿她當敵人看。」

　　

　　明軒的語氣認真而堅定，睿云回視了他，低聲地：「……謝謝。」

　　

　　「應該的。」

　　

　　回以一句輕描淡寫，明軒將身子前探，在睿云並沒迴避他的動作出現時，大膽地輕吻上他的嘴唇。

　　

　　『還是個孩子的我，不能給你什麼……』

　　

　　『所以只要是能讓你開心的事，說什麼我都會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