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晝白夜之夢

　　商圈依舊燈火璀燦的傍晚時分，一名身披皮草、炫耀真珠首飾、打扮貴氣逼人卻顯得不合時宜的貴婦人，一手抱著紅貴賓、一手掛著名牌貴婦包，踏進裝潢古色古香、燈光略暗偏暈黃、置放一室動物標本的店面。她以塗得鮮紅還鑲綴時下流行粉紅玫瑰的水晶指甲，輕輕推開了門，懷裡那隻脖子繫有時髦花巾的小狗一跳而下，衝著店裡右側的動物標本大吠不已。藍髮店長蹙起了眉頭，走入櫃檯內，不打算走到那名婦人身邊。
　　貴婦朝他走來，一臉塗得白皙、雙唇塗得血紅，兩道假睫毛在她眼上上下刷呀刷地，全身濃重的香水味嗆得子燕有點想迴避。忍著因化學香精而鼻內發嗆的難受，子燕撐起一張職業淺笑：「請問，需要什麼服務嗎？」
　　「王老闆啊…你什麼時候有空，和我談談廣告的事啊。只要讓本娘子出面，包管那些小老闆都得乖乖聽話，哎…留個手機電話吧？」她湊向櫃檯前，一手搭上乾淨無塵的檯面，朝他拋了個魅眼。一時間，子燕感到有點暈：「抱歉，玫瑰夫人，敝店不打算做什麼廣告……」
　　「哎唷，不要客氣嘛。洛克！不要叫，來媽媽這裡！」被狗吠吵得有點受不了，貴婦這才將她的狗招了回來。過度興奮的小狗撲上她懷裡，又是狂搖尾又是直舔她的臉。她再度帶著笑，瞄向子燕使了個眼神：「就當作個朋友，一起吃個晚飯會怎樣？難不成你還怕我吃了你嗎？不管怎麼看，都是我比較吃虧，會被閒言閒語的是我，我都不計較了，你還怕什麼？」
　　『妳是真的想吃了我吧？』故作鎮定，他回答：「我一個人要兼店長和店員的工作，實在沒空陪您用餐。」
　　「那還不簡單？我替你雇人啊，薪水大不了我支付嘛。」
　　「燕子！」一名金髮碧眼、身著白衣的美少年從櫃檯旁的側門走出，走到櫃檯旁輕輕一蹬便坐上檯面。少年膨鬆柔軟的金髮閃爍著星辰光芒，一雙大且清澈明亮的藍眸就似晴天下的海洋，古希臘典雅風格剪裁的衣裝，讓他看來簡直像是從螢幕中走出來的奇幻電影童星。天真純潔、似男孩般率性又似女孩般美麗，讓貴婦看得移不了視線，只想問：「這孩子叫什麼名字？長得真漂亮。」
　　「我叫亦非！」少年頭一偏，眼睛瞇成可愛的兩道弧，笑出令人心醉神往的仙境氛圍。子燕蠻不高興地：「不要坐在櫃檯上。你到這裡找我做什麼？」
　　「想你啊。」亦非雙手一抱，令子燕猝不及防地探身一吻，讓貴婦、小狗當場傻眼……石化三秒之後，她立刻抱著狗，以極快的不優雅小跑步、震著小肥肉圈離開這間店，一邊嚷嚷著：「原來你們是…！我被騙了！我被騙了！天啊！為什麼要玩弄我？為什麼！」「汪汪！」
　　在亦非鬆手跳下櫃檯時，子燕還僵在當場，完全的石化狀態……側門一開，束著馬尾的白鬼衝了出來，感激涕零地抱著亦非直蹭：「亦非救了藍燕子！亦非好厲害！」
　　亦非高興地回抱：「不客氣！不客氣！小事一椿！」
　　跟著跑出來看熱鬧的蜚蠊雙手插腰笑道：「總算讓那醜婆娘徹底放棄了！哈哈哈！大姐這招好厲害哦！」
　　「死蟑螂……」滿載殺意的低吼語調，驚得眾人回頭望向正不停散發黑暗殺氣的子燕：「你說…是白鬼叫他這麼做的？」
　　白鬼一驚，立刻起身逃進側門裡去：「亦非又不是男孩子！你生什麼氣嘛！」
　　子燕一掌拍上檯面，翻身一躍便躍出那高近肚上的櫃檯，靈躍落地迅速朝門內衝進，前後動作不到一秒。門內傳出鏗鏘巨響，便是子燕由上方傳來的怒吼：「伏刀！去看店！」
　　拆房子般的巨響不斷，一分鐘後，亦非和蜚蠊的視線從一直發出撞擊聲的上方天花板，移到門口處，伏刀乖乖開了門，以一身樣式與子燕制服相仿的墨綠色唐裝走出來，無奈地攤手嘆了口氣。看著他的尖小臉蛋和略透兇邪之氣的大大三白眼，亦非湊了上去，又是一個心血來潮的親吻，立刻嚇到了伏刀：「你幹嘛？」
　　「有糖果餅乾要分我吃哦。」亦非眨著大眼說道，因為只要伏刀有做事，子燕都會給他一點獎賞。伏刀只得一手撫著額頭，尷尬回答：「一定會分你吃啦……不用親也有。」
　　「最喜歡伏刀了！再親一個！」抱著伏刀，又是一個啾，看得蜚蠊尷尬不已：「亦非，就算你不是男生，你也不是女生啊……要玩親親去找夢夢跟小米，不要找我們男生啦。」
　　「對了，她們在幹嘛？」緊摟著伏刀，亦非一表天真地問，伏刀回答：「跟幽靈一起躲在燕大哥的房間裡，好像在做壓花書籤吧？」
　　「我去找她們！」鬆開伏刀，亦非開心地跑向門那方，蜚蠊一吼：「給我停止！你這小色狼！」
　　亦非停在門口，可憐兮兮地回眸望向伏刀：「白白跟藍藍打得好厲害…人家不敢上樓啦……」
　　蜚蠊發出男性的怒吼：「不要學女生裝可憐！」
　　又是幾聲接連巨響，三名孩童視線忍不住上望，跟著樓上傳來的聲音由內而外…咻！碰！筐啷！然後是一名男人的慘叫：「啊啊啊！有人從樓上摔下來啦！」
　　急急跑出了店門，只見一名看似上班族、戴著一副眼鏡的男士，扶起一名身著牛仔長褲、白Ｔ恤、運動鞋、銀白色雜亂中長髮、藍眼的少年，三個孩子不禁傻了眼……穿相同衣服、白髮還會從樓上摔下去的，不就是白鬼嗎？但白鬼是曲線窈窕的妙齡少女，眼前這年輕少年郎雖然五官清秀、身材嬌小，但胸、腰、臀整個曲線根本是男人的！
　　見少年似有內傷，雖不見血但表情相當痛苦難受，一手揪著胸口猛咳好幾聲。那名路過男士焦急地將他扶向碎堂，問著門口三名小孩子：「他是你們這間店的人吧？快叫救護車！」
　　身後一道黑影由上躍下、輕靈落地，藍裳攏風拂下，手中映射寒光的武士刀刀口歛下，那名藍髮綠眸的店長冷冷開口：「不好耽誤您的時間，請將他交給敝店處理。」
　　不待他反應，白髮少年使勁將他推開，右手一起便是方才沒人見到的騎士長劍，低身朝藍髮青年急射而去，武士刀攔側一擋，白影上躍，長靴急劃而下，子燕左腕急起撥開，武士刀順勢劃上，兩道白芒交擊出一絲火光，便將少年彈了開去。精彩如動作電影的武打動作，看得路旁所有人忘了眨眼，只有伏刀連忙衝進他們兩人之間，擋下雙眼滿載殺氣、提劍奔向子燕的少年：「不要打了！」
　　「小鬼！讓開！」少年沉著語氣咬牙低吼，那兇惡神情與白鬼簡直判若兩人，嚇得伏刀不停發抖，但他還是忍著差點跪下的雙腿，雙眼緊瞅著那對藍眼不放：「請您收劍！燕大哥也是！不要打了啦！」
　　少年和子燕兩人在伏刀前後，靜止了動作，他們不收刀劍，視線也緊抓著對方不放，僵持在進退之間。見此景，亦非和蜚蠊才急忙跑上前，分站在伏刀兩邊：「別鬧了啦！你們兩個又不是小孩子！」「白鬼不要生氣！燕子也不要發火了啦！大家快回店裡去嘛！」
　　騎士長劍下移，少年站直了身子，雖然眼神仍然殺氣凜凜，但似乎有意先行讓步。此時子燕才歛下武士刀，回身走向碎堂店裡去。一見戰意稍褪，蜚蠊急忙逃進店裡去，比起子燕他更怕這名白髮之人。亦非拉起少年的手，很自然地就想跟著蜚蠊回店裡，少年將他拉住，亦非才注意到全身冒冷汗、屈身低頭雙手搭著膝蓋的伏刀，看來他嚇得腿軟了吧？亦非伸出另一隻手，牽著伏刀的手，將他們一起拉回店裡去。
　　一見武鬥大會散場，路人立刻散去。只剩下先前扶著白髮少年、卻被一把推開的男士，坐在店前騎廊處看著左手臂上的鮮紅發愣……

　　武士刀和騎士長劍被高高分掛在櫃檯後方牆上，當作裝飾品。碎堂店裡臨時搬出了一張小圓桌，各搬了椅子圍坐在桌旁，白髮少年沉著臉替那名男士擦淨髒血、上藥和包紮。那名男士很勉強地乾笑幾聲：「謝謝。」
　　「是我該說抱歉。我的名字是霍克．路登斯，先生如何稱呼？」少年以剪刀剪去已經打結完畢的紗布多餘處，伏刀手提一壺熱茶，為眾人面前的空杯一一添上茶水。男士輕吐口氣，帶著笑回答：「敝姓九。」
　　「九先生，需要我聯絡您的家人來接您嗎？」少年問道。而在五名小孩子圍成一圈的細小討論，則繞著姓名走：「九，好怪的姓氏…」「好好奇他的名字叫什麼哎？」「那個人真的是白鬼嗎？」「妳給我一個理由說他不是啊…那個頭髮顏色、那個臉、那個衣服，哪裡不像白鬼了？就頭髮長短不像、身材不像、眼睛顏色不像……」「個性差很多哎…白鬼的個性不是很三八嗎？他好正經哦…跟燕子一樣正經，簡直是燕子白化版…」
　　「不用了，我沒事。」男士輕啜口茶，便扯出一笑：「看你們這樣我就放心了。」
　　一語，令在場的孩子們同時靜默。子燕放下手中茶杯，一對反射金芒的綠眸望向他：「什麼意思？」
　　「這間屋子是很有名的鬼屋啊…你們沒聽說過？」反問一句，他突然摀嘴低語：「難道仲介沒跟你們提起過？不妙…我這樣算擋了別人財路嗎？」
　　「鄰居向我提起過，我知道這間是兇宅。」子燕一表鎮定地回答。
　　「九先生，您是不是還知道些什麼？」少年問道，男士在深思過後，將杯中熱茶一飲而盡，從上衣口袋掏出名片夾，留下一張名片，便起身：「我想還是別說好了。要是哪天突然需要聯絡我，打上面這電話，一定能找得到我。謝謝你們的茶……」
　　目送那名男士離去後，介意他所說的話，子燕將他的名片拿起，小鬼頭們也好奇地湊到他身後：「企劃是做什麼的啊？」「九清陽，好在不是九折起啦、九泉下啦、九把刀啦……」
　　將名片收好，子燕在意的事情還是在霍克身上：「你真的是白鬼嗎？」
　　「我的性別決定於我的頭髮長度啊。誰叫你砍了我的頭髮？」霍克一手捧著溫熱茶杯，直視著子燕表情嚴肅：「以髮長到胸口這裡為基準，上面長，下面就短；上面短，下面就長；上面長到一個程度，下面就深到一個程度，是這樣的。你沒看過我的使用說明書嗎？附註，眼睛顏色會變、屬性也會變哦。」
　　見他轉過身子拉起一張以鐵絲勾掛在上衣領口處的籤條，子燕冷然回應：「那不是衣服標籤或洗衣店紙條嗎？」
　　「Ｂ．Ｋ，你該向我道歉。過長的頭髮對我來講『非常重要』。那是我的天線，能不能讀取人類的內心想法全靠它……」「這不是剛好？少了它我看你怎麼囂張。」
　　狐小米忍不住問：「頭髮接回去就好了啊。白鬼的頭髮呢？」
　　霍克指向被掛在牆上的騎士之劍：「變成那個了。接不回來了。小米，妳去拿它試試看。」
　　聽他的話，小米跑到櫃檯內，高跳而起將那把劍拿下，劍的重量立刻讓她舉不起來，只得用拖的將它拖出櫃檯處：「好重哦……」
　　「跟著我唸。」霍克神情嚴肅地說道：「天狼星之魂聽我號令，我以冰月．血日．絲海．朝爪．暮牙之聲，要求破除萬魔之晨光降臨。」
　　「伏魔銀著裝！」
　　騎士長劍發出燦爛白光，一瞬間小米身上的服裝變幻成華麗白銀輕量甲衣，頭上罩起可愛的騎士小頭盔，背後飄揚著帥氣的黑銀雙色披風，長劍也成了適合她大小長短的可愛小劍。在錯愕了數秒後，子燕忍不住朝霍克大吼：「你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啦！」
　　他蹙起眉，一表憂傷地沉著語調開口：「你們知道南極冰棚融化這件事嗎？」
　　「知道啊，聽新聞報導過，千萬年沒有融化過的冰棚，出現一些小湖之後，短短一兩天就不見了大片冰原……」小妖們面面相覷：「難道你是……」
　　「被封印在冰棚裡的妖怪？」
　　霍克輕啜口茶：「跟我沒關係，我只是突然想到暖化現象，有點感嘆而已。」
　　「嘖……」小妖們拉下了臉：「就這一點而言，跟白鬼一模一樣嘛……」「他本來就是白鬼啊。」
　　「我有失憶症，不記得三年之前的事情，你們問我我也不知道。」霍克冷淡地回應，並悠然地喝了口茶，稍後才說：「附註，那個裝備沒什麼特殊能力，就是穿好看的而已。」
　　「穿好看的也無所謂！」小米雙眼閃著晶亮光芒，衝到霍克面前，直嚷嚷著：「幫我抄下咒語！好好玩哦！我要背咒語！」
　　「不要以為一句失憶症就什麼都算了！你的原型是什麼？白目妖怪！」發狂勒著霍克的脖子，子燕氣得前後狂搖，讓他差點骨折斷氣：「住手！住手！現在我身體很脆弱！這樣我會死！」
　　「多長一些頭髮！我也要那個變身長劍！」夢夢跟著撲上霍克。儘管心裡很想玩，蜚蠊還是故作嘲笑地說了句：「小女孩才喜歡那種變身玩具。」
　　「不要這樣啦！我會被你們玩死！」
　　很明顯，白鬼的能力強弱和頭髮長度有關，此時的霍克看來似乎跟小妖們差不多等級，身體會受創會痛苦，最令人害怕的讀心能力則完全消失。蜚蠊雙手一攤冷冷說道：「誰叫你自己要一直往這裡跑的？活該……大哥可是妖怪終結者啊。」
　　在櫃檯暗處角落，白洋裝的幽靈只是靜靜地…輕輕地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