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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晚了,學長你不回去沒關係嗎?阿姨跟小馳會擔心吧?」

  

  當陸駒拿著碗筷回客廳時,于熙淡漠的輕聲低語先傳進了他的耳裡,那聽來很像逐客令,陸駒也就在數秒不安忐忑後,決定裝死直白回答:「我打電話跟她們說過了,說你生病一個人在家沒人照顧,我在這裡多留幾天照顧你。」

  

  「學長,你又撒謊了……」于熙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不停播放影像的電視機螢幕上,沒轉過頭來看他,但就算沒見到他的正臉,大概也預想得到,那張毫無表情、冷硬的面孔吧?以著毫無波瀾的口吻,問道:「我沒問你你向她們編了什麼理由,為什麼特別告訴我你怎麼騙她們的?」

  

  陸駒只是抿緊了嘴唇,不再回答他的提問,將餐具擱置在湯鍋旁,在他的身旁坐下,靜默地捧碗盛湯。

  

  于熙只是掃了一眼,視線便再回到正前方,那部他並沒看進眼裡的劇集。

  

  他的陸學長,是個說謊慣犯。他的反覆無常並不只是因為他情緒起伏大與過於敏感的神經,其中還包含了謊言與現實間無法銜接的地方……一旦有了不可信任的紀錄,連帶的,不管他說了什麼,都將變得無法相信了。

  

  『小熙,人生很長,你總會遇到無數個想殺掉的人,』

  

  不知為何,在不斷躍動的螢幕影像上,他卻看見了父親的臉、聽見了父親的聲音。那並不是來自最近更新出來的舊時影像,而是被掉落在不知何時何地的細碎日常,那時候的父親,很難得地收歛了笑容,他總是臉上帶著笑的,那也許是當時,母親正背對著他們父子,偷偷擦去臉頰上的淚珠吧?

  

  『但是,總會有那麼一個人,無數次讓你起心動念想囚禁她、破壞她、捏碎她……最後卻總是放飛她、陪伴她、逗她笑。那樣的女人,如果遇到了,一定要好好珍惜啊……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那就是『愛』了。』

  

  年幼的他不懂那時候的母親為什麼哭泣,只知道欺負她的人一定不是父親。

  

  當陸駒舀起冷了的麵湯湊到他唇際時,他下意識地望了陸駒一眼,對上眼一刻,陸駒便低下頭迴避了他的視線。

  

  不知為何,他覺得,陸駒很像他的父親。

  

  憑著一時開心作弄了他,之後像是為了彌補而對他百般示好,這點跟父親很像,偶爾父親也會逗母親逗過頭惹她生氣,之後主動下跪買花買禮物啥的各種招式盡現,似乎只要能讓母親消氣,他什麼都能幹。

  

  對他而言,他的父親是世上最危險的人。

  

  所以對於總不知不覺向危險之事靠攏的他,和父親相像的陸駒,很理所當然地吸引著他……相不相信他,已經無關緊要了,感情本就善變,就連他自身,也會因為一些討厭的事情,而有點遺失了當初愛他的溫度,卻也還不願意就此放手--

  

  就算一哭二鬧三上吊,他也說不出想和陸駒分手或絕交的話,或去指責他有哪裡不好。

  

  他不想太過草率地將陸駒和父親聯想在一起,因為他不想承認自己戀父這件事情,他討厭他的父親。

  

  

     *     *     *     *     *

  

  

  在陸駒要離開他去做家務和洗澡時,以著躊躇的神情猶豫幾分,仍然是拿來手銬,將他的雙腕銬回床腳欄杆上。

  

  他只是任著陸駒這麼做。

  

  看著陸駒面色凝重地為他上銬,那神情已不見之前的歡快,現在問他,應該不會得到『因為好玩』之類的回答,而問:「學長,為什麼還要銬著我?」

  

  陸駒低眸看著他,那眉間應著他的提問而緊擰,有如被戳痛了那樣。

  

  「對不起……小熙……」

  

  那低嗓,隱約帶著哽咽:「你現在的表情……像是隨時會跳下樓那樣,我很害怕……」

  

  「你很怕失去我嗎?」

  

  淡漠的提問、虛無空洞的雙眸,像是在控訴『怕失去他為何又要那樣對待他』這種話。陸駒說不出口的是,他感覺到自己已經失去他了,他現在所做的只不過是強留著他的軀體,但他的心,已不在這裡了。

  

  「是的,我很怕……對不起,小熙,我不應該那樣對你。」

  

  此時陸駒的顫抖,對于熙來說,相當陌生,他不曾見他如此過。在他的眼中,陸學長總是無所畏懼、一往無前的……就算在他拿刀要自殺給他看時,他的反應也是憤怒和焦急,而不是恐懼。

  

  「我不知道在我不在的時候,你會不會從這裡開窗戶跳下去,還是去你家裡找什麼藥吃……所以……在我回來之前,你就好好待在這裡,別動,好嗎?」

  

  在他仍於記憶中搜索著陸駒是不是真的沒在他面前顫抖過這件事時,陸駒已經像避難的兔子似地,迅速自這臥房門口逃走。

  

  生氣地離開、又羞又怒地離開……好像真的沒有哪次,是像這種夾著尾巴倉惶而逃的感覺?

  

  他其實不太明白現在陸駒在怕什麼?

  

  他只是,想一個人待著、靜一靜、想點事情而已,他沒有要跳樓,也沒有要吃藥,只是覺得,那主意似乎不錯而已。

  

  儘管陸駒可能會因為他的離去難過好一陣子,但那之後會好起來的,他只不過是,為了報復他強暴自己的那件事,想把這樣的痛苦再延長一點,才想著要當他的面自殺,就算他心裡明知道這不對,他不該在對方心裡有自己時,以這為基礎去傷害他。

  

  陸駒喜歡他,這樣的事才會傷害到他,如果陸駒不當他一回事,根本不會傷到陸駒不是嗎?

  

  就算陸駒先傷害了他,他依然還是做了很不可理喻的決定,於是,他正在默默反省中--

  

  他應該一個人默默地從世上消失,放棄去傷害人的任何舉動。

  

  他身邊的人都有很強大的心理素質,少了他可能會難過一陣子,但最後,所有人都會好好地過著自己的日子……陸駒會遇到一個比自己更愛他的人,那個人會跟著陸駒一起瘋、一起笑,不會像自己一樣總要他費心照料……

  

  在已知的地圖中,他找不到前進的方向;在已知的記錄中,他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但這時候不是一直嚷嚷說要死的好時機,怎麼看都會被認為是陸駒的關係吧?

  

  就算死了之後被說成怎樣他也聽不到,但,『被幹到尿失禁所以想死』,這種理由怎麼樣都不想被放到自己身上,只好繼續『被迫營業』了。

  

  所以其實,也許他也不像自己原先想的死意那麼堅定?想起陸駒剛才顫抖的模樣,他其實也不怎麼想見到的……

  

  思緒漸漸歸於平靜,不知過了多久,聽到陸駒回來的腳步聲,還有那嬌小的身影為他掠去一抹照明:「小熙……我回來了,有沒有要去廁所?」

  

  「沒有。」他回答,並看著陸駒為他解開手銬,這才能縮回已經有些僵疼的手臂,做點小幅度活動紓解痠痛。

  

  「小熙……你還在生氣嗎?我發誓以後不會再做這種事了……」

  

  陸駒坐在床沿,替他解開手銬後便一直低著頭,不敢看向他。于熙跟著坐起身,淡淡低語一句:「我沒有生氣。」

  

  陸駒抬頭回以相當不相信的眼神。

  

  于熙嘴角微微上揚:「那種事情又沒什麼,哪天你被車撞個半癱就輪到我來處理你的失禁問題了嘛……」

  

  「這不是在詛咒我嗎?還敢說你沒生氣,你根本就氣瘋了吧?」陸駒回以吐槽的同時,繃緊的神經也放鬆了不少。

  

  「所以,哪天我成了經常忘東忘西,又總是失禁漏尿的糟老頭子,你也能像現在這樣照顧我嗎?」

  

  那抹清淺笑容不改,藍眸中也依然不見光芒,儘管陸駒仍舊是搞不懂他在想什麼,但這話,很明顯是已經原諒他、要給他機會重修舊好了。

  

  「……說忘東忘西,你本來就很會忘了……哪天我變成那樣你也要照顧我啦!」

  

  牙一咬,他撲了上,過於激烈的感情得到發洩的地方,于熙好好地接住了他,任著他吻、任著他咬,對有如拚命撒嬌到發狂的小狗的他,回以溫柔擁抱。

  

  在他的眼淚撲簌簌地直落時,為他輕拭淚痕,將他擁進懷裡,任他痛哭失聲。

  

  他其實沒想過自己這輩子有這麼大哭的時候,既不是因為悲傷,也不是因為難過,只是因為他太高興了……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什麼。

  

  

     *     *     *     *     *

  

  

  「要是學長怕我突然不見,這樣就好了。」

  

  熄燈睡覺之前,情緒已經鎮定下來的陸駒,幾分呆滯地看著于熙將手銬銬在自己右手腕上,另一端則銬在他的左手腕上。

  

  在他銬好後,陸駒愣愣地抬手看著腕上的金屬物,和因為他的牽扯而被拉來的纖細右腕,反應過來後,像被扎得痛了地,擰緊眉間。

  

  「小熙……」

  

  仍然虛弱著的于熙讓他一撲就倒,被銬起的兩隻手十指交扣著,而壓倒他的陸駒,雙眸再度帶起迷濛水氣,他的唇瓣,異常豔紅。

  

  「來證明一下你真的沒生我的氣,睡覺之前,再做一次。」

  

  對於陸駒的暴走性發言,于熙有那麼點反應不過來:「……我沒什麼好證明的?不管我有沒有生氣,現在我都不想做。」

  

  陸駒的臉頰灼上明顯的紅:「上一次你很不滿意吧?拚上男人的尊嚴,我一定要做到讓你滿意啦!」

  

  于熙一臉啼笑皆非,但還是將騰著的一手扣上陸駒的肩上,抬起上身,將嘴唇湊向陸駒下頜,於那線條俐落的乾淨下巴印上一吻,順勢而下,以唇輕啄那熾熱頸側。

  

  他所擁抱的男人,有著一頭紅得似血的長髮、嬌小卻強壯的身軀、任性妄為的態度,與一張謊言隨口捻來的嘴。撇除可愛的外表、無上限的體能和大無畏的勇氣,其他可見的似乎都是缺點……但偏偏就是只有他,能擄獲他,能無底線地傷害他。

  

  「就算打空槍也想做的話,那就做吧。」

  

  咬緊未癒的傷口,自虐如他,對於自己能否忍受得住,多少起了幾分好奇。

  

  

--生命本就虛無,沒有一點耽溺其中的事物,便很難站穩其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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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鴉青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